「八歲,那你大學的時候就有了?」李理問了句廢話。
「對。」辛勤點頭。
李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,說:「但那時候我們住一個屋?」
「對。」辛勤再次點頭,給他解釋,「我在學校的時候一直用泵,每兩天換一次管路和儲藥器,住宿舍確實不太方便,但也就這麼過來了。」
「哦……」李理思索,然後緩緩點頭,好像恍然大悟,「所以你後來搬出去租房住,不是因為嫌我太髒了?」
辛勤突然笑了,怎麼都沒料到他會想到這件事上去。
李理卻覺得辛勤完全沒意識到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有多大,說:「不是,真的,你那時候老早爬起來掃地,把我前一晚吃剩的外賣扔出去,說垃圾吵得你睡不著覺,後來隔了一個暑假就不住校了,我一直以為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搬出去的……」
「對不起。」辛勤誠摯地道歉,心裡卻在想,不知當講不當講,倒是也有那方面的原因。
「那為什麼現在突然告訴我?」李理又問。
辛勤靜了靜,說:「我早就應該告訴你的,現在說出來感覺好多了。」
「那這事你女朋友知道嗎?」李理忽然想到一種可能,又替他操心起來。
辛勤點點頭,而後道:「但是我們已經分開了。」
「分了?!她就為這事跟你分的手?」李理好像一下找到他突然坦白的原因。
「不是,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決定。」辛勤搖頭,即刻否認,發現自己不想聽到別人說她一點不好。
李理不信,也受不了他這麼矯情:「不是?要不要我去找她說說?」
辛勤轉頭看他,只覺荒謬:「你自己的事情都沒說清楚,你來幫我說?」
想想不保險,又道:「別去,千萬別去,不許去知道嗎?」
「哦,行,知道了。」李理看他這樣,也只好跟他保證,可還是有點想不明白,「到底為什麼啊?」
辛勤說:「你也是學醫的,你應該知道。」
李理想了想,上下打量他,試探著問:「你不會……真是那方面不行吧?」
辛勤嘆口氣,只好給他解釋:「將來可能發生的併發症,生育的問題,還有長輩能不能接受。」
李理說:「你都說是將來了,那就先處著唄,時間長了,感情深了,就分不了了。」
辛勤卻搖搖頭,說:「我很早就聽說過這種事,那時候有個男一型在病友群里講,戀愛六年,到了要結婚的時候,女朋友跟家裡說了他的病情,長輩反對,女朋友最終選擇了分手。他質問她,六年的感情就這麼不要了嗎?當時群里還有很多人替他說話,覺得婚姻是兩個人的事,他女朋友太不獨立,也太絕情了。但也有人問他,為什麼六年了,女友的家人才剛剛知道他的情況,是真的沒機會說,還是刻意的隱瞞?
「如果他早一點告知女友的家人,他們可能根本不會有這六年。結果他靠隱瞞得到的六年,反而變成他口中感情深厚的證明,責怪對方的籌碼了。這就像是個悖論,從醫學倫理上說,患者有權決定健康信息披露的時機與對象,但關係倫理學裡卻又會認為隱瞞構成知情權侵害,因為疾病確實可能在實質上影響到配偶、親人的人生。我那個時候就想,我不能做這種事,絕對不能,等到真的發生了,才知道有多難……」
他說著說著靜下來,支肘在膝上,雙手撐住額頭。
李理看著他,想要用玩笑開解,說:「所以你一直不談戀愛?這些年拒了幾個了我算算。」
辛勤沒說話。
李理又問:「那為什麼這次談了?」
辛勤只在心裡回答,因為我喜歡她,非常非常喜歡。
李理像是能猜到,說:「遇到自己喜歡的,還是得抓住啊。」
辛勤還是沒說話。
李理服了,說:「行吧,你高尚,你大好人,你不願意把時間變成人家女孩子的負擔。可你騙我騙了十年……差幾個月就十一年了,你欠我的拿什麼還啊?」
辛勤一下沒忍住,終於笑出來,但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低頭坐在那裡,等著那一陣淚意過去。
真的,他再一次地想,其實說出來並沒有那麼難,結果也不壞。
李理也不知道還要怎麼安慰他,伸手拍拍他的肩膀,說了一堆廢話:「行了,多大個事,搞得跟出櫃似地,當然出櫃也不是多大個事,你放心,我不會給你說出去的,你給我堅持住,兄弟,就剩最關鍵的幾個月了,等你將來成了大佬,就一個 T1D 根本不是事,醫院裡多的是大佬一身病,當然也不是說你將來會像他們一樣一身病……」
辛勤也是服了,站起來說:「謝謝你,你趕緊睡覺吧。」
然後推門出了值班室,拐進樓梯間站了會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