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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聽著,還是把她攏到身前,撫著她的頭髮,哪怕她已經不需要了。

離開醫院,他們打車回去。

辛勤在車上睡著了,凌田伸手到他背後,讓他靠過來,枕著她的肩膀。

路上有點堵,但其實也就不過二十來分鐘的車程,她看著他淺睡的樣子,忽然想到艾慕說過的話,一型找病友就是這樣,一個人為自己負責已經很累了,兩個人或許可以作伴,但也可能是拖累。

車開到教工新村,他把她送到家,再回自己住的地方休息。睡到傍晚,跟她約了一起出去吃飯,再散步回她那裡。

那段時間,他們很少說現在的事情,也不再談及將來。

反倒頻繁地聊起過去,總是凌田在問,辛勤回答。

這天晚上也一樣,她說他其實只講到長大懂事了,知道好好控制,好好照顧自己,然後就一略帶過了從中學到大學的那幾年。她想知道更多,他也就這樣慢慢地講出來。

從十四歲開始,他每個月在杭州當地醫院配藥,做每季度一次的例行檢查,但每年都會來一次上海,到 A 醫附掛顧昀寧醫生的號,交作業似地讓顧醫生看他過去一年的「成績」。

除了各項化驗指標,顧醫生還會問他個子長高了多少,體重有沒有保持正常,體育課能不能達標,學習成績好不好?她對他說,一型本身並不直接影響生長發育或者學習能力,他的身體和頭腦都掌握在他自己手中。

而且,就像對艾慕一樣,她也對他說過,這是一個很有可能在我們有生之年被攻克的疾病,問他以後大學準備考什麼專業,想不想學醫?

他早就有過這樣的念頭,反過來問顧昀寧,像我這樣的情況,可以做醫生嗎?

中考之前,他已經經歷過一次招生體檢。當時也曾有過顧慮,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因為患病被理想中的學校拒之門外。他知道憑自己的成績,一定會有學校願意要他,但最好的、最理想的那所就不一定了。在最激烈的競爭當中,任何瑕疵和破綻都會成為被篩掉的理由,他不想退而求其次。

「合病同類項」群里有太多人分享類似的經歷,求學,求職,有些幾歲就得病的孩子甚至找不到願意接收他們的幼兒園。許多病友介紹經驗,都說人家不問,你就不講,反正只要空腹血糖控制好,體檢過得去就行。

顧醫生卻是從制度層面給了他回答,叫他去網上搜索「普通高等學校招生體檢工作指導意見」,那裡面有一條寫道,患有嚴重的血液、內分泌及代謝系統疾病、風濕性疾病的,學校可以不予錄取。

雖然一型糖尿病在內分泌及代謝系統疾病的範圍內,但只要控制得好,達不到「嚴重」的程度,並不會成為普通高校招生的禁忌症,現行的《醫師法》也沒有禁止糖尿病患者執業。

當然,想要成為醫生,還需要面對更多職業上的挑戰,比如不規律的作息時間,更高的感染概率,這就意味著你必須確保血糖控制平穩,沒有嚴重併發症,甚至要有比一般人更好的身體素質,來面對高強度的工作。

同時,還得選擇適合的執業方向。顧醫生舉了好幾個醫學專家的名字,Anne Peters,Aaron Kowalski,Osagie Ebekozien,他們都患有一型糖尿病,專業領域從內分泌科,到公共衛生,再到生物醫學研究的都有。而外科或者急診對體力的要求更高一點,需要具體評估個人的耐受性。

他很認真地聽,很認真地記下來。

那天之前,他的生活里似乎只有控制疾病這一件事。那天之後,他真的開始考慮自己的未來,他將來要做什麼,五年、十年過去,他會在哪裡?

但就在他決定報考醫學院的同時,他也在「合病同類項」群里看到一則病友轉發的新聞——有個一型患者,17 歲時發病,身體恢復之後,復讀考上了山東一所醫學院的藥學專業,並且順利通過了體檢。但因為需要在學校住宿,他找到校醫院,希望能在那裡冷藏胰島素,結果反被學校勸退。經過媒體報導,多方聯繫,才幫助他找到湖北一所大學願意接收他辦理轉學,同時也轉了專業,他最後學的是財會。

看到這則新聞,辛勤意識到自己忘記問顧醫生一個問題,她說的那些患有一型的醫學專家都是外國人,那中國是否也有這樣的例子?他沒在主流媒體找到任何相關報導,當時的社交平台也遠不像現在這樣發達,同樣沒有任何非官方的消息。他猜也許是有的,病友群里那麼多隱糖的人,幼教,程式設計師,獄警,廚師,瑜伽教練,各種職業的都有,沒道理唯獨沒有醫生。他們藏起自己的一部分,行走在正常人之中,只會在網上匿名交流的時候說出病情。恰如費米悖論,宇宙很大,生命很多,各自孤獨地活著,永遠不會相遇。

那個時候,顧昀寧已經出國進修,不在上海看門診了。他始終沒能把這個問題問出來,只知道法律和醫學上的禁止是沒有的,但「嚴重」與否,是不是「可以不予錄取」,在現實里都是模稜兩可的表達,取決於人的判斷。

父母尊重他的選擇,一是因為他們相信他。那時的他已經跟這個疾病共度了十年,他準備了那麼多,達到了所有要求。其二也是出於現實的考量,哪怕改變目標,選擇其他專業,他仍舊需要面對這種或許有或許沒有的篩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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