栗靜聞比他們高三屆,辛勤跟李理開始規培那會兒,她剛進編聘上了主治。內科規培也要在急診輪轉,他跟她不過一個月的短暫交集,後來熟悉起來完全是因為李理,那一聲師姐也是跟著李理叫的。她突然單獨找他談話,自然是有原因的,此刻聽見她說出來,並不算太意外。
「對。」他點點頭,佩服她的記憶力,緊接著解釋,「我跟她,是在她出院之後幾個月才開始交往的,她當時已經不是我負責的病人了。」
栗靜聞笑了笑,說:「我不是來審判你的,醫學倫理大家都學過,但現實什麼情況也都看得到。有人你情我願修成正果,也有人因為這種事鬧得很難看,被舉報到醫務科,或者被寫成 pdf 發網上。你是李理最好的朋友,你也很聰明,是塊當醫生的材料,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因為這件事影響留院,也不希望看到對方受到傷害。而且,這兩個願望其實並不矛盾,你說對嗎?」
「對,」辛勤點頭,這才理解了她的用意,他很誠懇地說,「我跟凌田,我們是認真交往的。」
栗靜聞看看他,似乎持保留態度,但說出來的卻還是一句:「我相信你。」
頓了頓,她才又繼續,像是在解釋自己為什麼選擇相信:「哪怕是患有慢性疾病、需要終身治療的病人也不是沒有被愛的可能。你知道現在分院血透中心的主任嗎?他老婆就是他過去的病人,每個星期來做血透談上的。他從前在本院的時候就出了名的加班從來沒怨言,就為了多掙錢給老婆治病、換腎、買抗排異的藥。兩人現在四十多了也沒要孩子。都說男醫生群體又亂又渣,但我一直覺得這事還是得分人,倒不是說一定要怎樣的結果,做到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就可以了。」
「我知道了,謝謝師姐提醒。」辛勤再次鄭重點頭。
栗靜聞也對他點了點頭,沒再說什麼,轉身開門,走進房子裡。
辛勤聽著裡面傳出的音樂聲和人聲,想著方才的對話,
哪怕是患有慢性疾病、需要終身治療的病人也不是沒有被愛的可能。
被愛。
被。
凌田被放到了那樣一個位置上,而他成了好男人的代表,如果他也能像分院血透中心的主任一樣不離不棄。
他想說不是的,他和凌田之間完全不是那樣一種單向付出的關係,他剛才差一點就要說出來了,但他沒有。
他在原地站了許久,才又回到聚會上。
凌田早已經從洗手間出來,看到他問:「你去哪兒了?」
他不知道怎麼回答,隨手指了指門外,她也沒在意,這事就這麼過去了。
夜漸深,只剩一桌打牌的還在樓下客廳里,其他人漸漸散了,回各自房間睡覺。
凌田和辛勤住三樓一間斜屋頂的小屋,房間面積不大,有扇落地窗,對著個小陽台。
兩人才剛準備洗漱,外面有人哐哐敲門。辛勤開門一看,是李理。
這人不知喝了多少,看樣子已經醉了,進來就盯著辛勤問:「剛才栗靜聞找你幹嘛去了?你別賴,我看見了……」一臉準備英勇就義的樣子,好像就等著人家跟他攤牌,告訴他,你師姐有別的狗了。
辛勤嘆了口氣,只說部分事實:「她跟我聊了聊留院的事。而且,她說因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,才跟我聊的。」
「真的假的?」李理根本不信。
辛勤說:「真的。」
李理說:「沒關係的,我做好心理準備了,你就告訴我實話吧,反正她都已經拒絕我了。」
辛勤服了,一時不知道再說什麼好。
「她拒絕你了?」凌田插嘴問。
「對啊……」李理拖著哭腔回答。
「你有好好問她嗎?」凌田認真想幫他分析分析。
「她說她想單著,一直單著,一波一波地換師弟,可是我只想她喜歡我一個人,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。」李理一邊說一邊嗚嗚地哭了,背靠著牆坐到地上。
凌田從來沒見過這麼大個子的人哭得這麼傷心,有點動容,又有點想笑,拿了盒紙巾,蹲到他跟前,一張張抽著給他擦眼淚,一邊擦一邊說:「你到底怎麼問的呀?」
李理說:「她吃飯的時候不就是那個意思嗎?」
「所以你其實根本沒問過?」凌田跟他確認。
李理說:「啊。」
凌田也被他氣笑了,說:「你要是這樣,就繼續單著吧,誰都幫不了你啊。」
甚至有點忍不住想要提醒,等到栗靜聞五十歲的時候,換的應該不是師弟,而是她的學生了。估計李理這時候遭不住這麼大的打擊,到底還是沒說出口。
但喝多了的人才不跟她講道理,李理繼續坐在那裡嗚嗚哭,一直哭到凌田把他哄好了些,或者更準確地說他自己哭累了不想哭了,辛勤才把他駕起來,扶去樓下他的房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