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原本覺得那只是一句故作深沉的話,直到今天,她發現愛或許真的是一種背離於求生本能的欲望,自我消耗,袒露弱點,卻又心甘情願。
恰如此刻。
她在他耳邊問:「我們會死嗎?」
當然是玩笑,或者說,一種藝術生矯情的詩意的表達。
他卻很認真地看著她回答:「不會的。」
誓言似地,仿佛他將傾盡一切,不讓這種事發生。
他們如此相似,但又如此不同。他們是分離的個體,但他們想要在一起。他們不知道如何做,但他們還是做了。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嗎?也許不,卻也因此成全了那種不可支配的絕對他性,一切欲成未成,欲來未來,卻也因此讓人渴望到了極致。
第34章 但我們真的不可能在一起
那天晚上,辛勤在凌田那裡過夜。
兩個人都已經獨自睡了十幾二十多年,一起睡覺這件事也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。
最初熄燈就寢,凌田讓辛勤像上次那樣抱著她,自己枕著他手臂,埋頭在他懷抱里,感覺特別安全。但也是她,這樣睡了最多不過五分鐘,就開始嫌他身上太熱,頭頂有他呼吸吹出的風,脖子壓著胳膊,胳膊硌著脖子,要是到早上估計一個肩周炎一個頸椎病。
她翻身朝向另一個方向,感覺不習慣,就又翻回來,摸著黑,像海星一樣從他身上爬過去。他當然沒睡著,她這麼爬他就算睡著了也會被弄醒,黑暗中摟住她的腰,本意只是幫她,結果就沒鬆開手,滾在一處又吻起來,於是喝第二遍可樂,刷第二遍牙。
凌田逗他:「說好的自律呢?」
辛勤發誓:「這回真的睡覺了。」
第二次熄燈就寢,兩人在同一張床上隔著一點距離,但次日早晨醒來,她發現自己還是在他懷中,只是換了個方向,她朝著習慣的那一邊,他從身後抱住她,臉埋在她的頭髮里。
時間尚早,但盛夏的天已經亮起來了,老公房的隔音並不好,樓道里傳來細碎的腳步和低語聲,以及更遠一點小區內部路上的車和行人經過的聲音,空調的微風吹過,窗邊那盆南天竹枝葉搖動,發出更加細小的聲響。
凌田再次閉上眼睛,莫名覺得,她會記得這一刻很久很久,但在當時,她並不確定為什麼,也不想去追究原因。
那個夏天剩下的日子過得忙碌又快樂。
辛勤在醫院和實驗室之間循環往復,凌田在一個又一個截稿日之間疲於奔命,但只要湊得上時間,他們就會約了一起吃飯,說各自工作、上學甚至小時候的事,一點點發現彼此的生活習慣,輪流探索著對方的領地。
有時候兩個人都忙,但還是想見面,就在辛勤下班之後湊在一起,一個畫畫,一個看文獻寫論文。
凌田畫到一半走了神,偷偷抬眼看辛勤,見他坐在桌前,身體微微前傾,專注看著筆電屏幕,手指不時在觸控板上滑動。她新開張畫紙,又開始速寫。
他沒轉頭,卻笑起來,說:「你怎麼開小差?」
她回嘴:「你不開小差怎麼知道我開小差?」
兩人掰扯幾個來回,最後倒在床上親吻。
總之實踐出真知,他們在知識的海洋無盡探索。
凌田事後玩笑,說他寫的那一大段可行性分析,其實也就相當於艾慕的那句話,能做,但別玩太嗨把自己搞低血糖就行了。
辛勤聽了也笑,自嘲說:「很多時候科研也就是這麼回事吧。」
把簡單的事複雜地寫出來。
凌田本來覺得他很熱愛他的工作,漸漸地也知道並不是都那麼如意的,但誰又不是呢?就像她自己,一邊罵著她的包工頭,一邊嫌棄著那個愚蠢的腳本,一邊還是畫得矜矜業業。
甚至有時候兩個人上了床,她還在想,可以在下一話里加上這麼一個大仰角的跨頁,女人雙膝夾著男人的腰,男人衣服下擺拉上去,露出腹肌,一定很有感覺……但是會不會擦得有點太過分了?
她以為這些小心思只有自己知道,其實辛勤也有所感知,覺得她這份工做得比別人上班還要辛苦。
八月份的一天,他又在醫院職工食堂遇到李理。
李理在他身邊坐下,長嘆一聲,說:「別人的七夕,對我來說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星期六而已。」
辛勤沒說話,只是笑了,知道八成栗靜聞又給他周末多排了個班。
果然,緊接著就聽見李理說:「等著瞧吧,214,314,七月初七,再加上聖誕和跨年,當晚夜班都特別熱鬧。」
說完看著他,酸溜溜地慨嘆:「還是你好呀,找了個自由職業的女朋友,見面多方便。不像泌尿外的那個誰,女朋友也是臨醫的,就徐匯到虹口這點路,他倆愣是兩個多月沒見上面,說都快忘了對方長啥樣了。」
辛勤只是聽著,笑而不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