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田也跟著問:「爸爸怎麼了?」
凌捷其實也意識到自己說話過分了,一時沒注意把本來瞞著他們的事情漏了出來,她緩了緩,冷靜了些才解釋:「沒什麼,他既沒出軌也沒犯法,是他們所里一個合伙人出了事,事情本身跟他無關,但行政處罰和民事賠償可能要整個所的合伙人一起背,對律所的聲譽也有不小的影響,他又被合夥協議限制著,暫時沒辦法轉所。」
話講得簡單,但也挺清楚,飯桌邊四個人一時安靜。
隔了會兒,還是凌捷開口說:「這件事他自己會解決,你們別去問他。他這個人心事重,給自己的壓力已經很大了。你們也不用擔心,要真解決不了,總歸還有我。」
似是為剛才那番爭論最後定了調,她的工作很重要。
凌田這才想到最近一陣田嘉木的忙碌,頻繁出差,到處拜訪客戶,估計也是因為這件事,想要留住業務,把影響降到最低。
她甚至記起自己其實是聽到過隻言片語的,某天田嘉木在書房裡打電話,忽然提高了聲音,語氣也跟平常打工作電話不太一樣,說:「……都到這時候了,講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?大家等結果吧,這件事現在已經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了……」
但她當時沉浸在自己的小傷心裡,過耳就忘了。
直到此刻,她更加意識到過去這一個多月里,壓力最大、最辛苦的人根本不是她。尤其凌捷,在醫院陪護,同時兼顧工作,還要把這件事瞞著其他人。
徐玲娣也消氣了,長嘆了聲,一邊吃飯一邊嘀嘀咕咕:「哪能嘎倒霉?都是清明掃墓之後出的事,我就曉得姆媽不喜歡我。」
凌捷服了,苦笑說:「你省省吧,這都能聯想到喜歡不喜歡上去。」
徐玲娣說:「是真的,姆媽說她不想生女兒,因為心疼小姑娘一輩子要吃很多苦,結果我苦是一點沒少吃,從小反過來心疼她,幫她幹活。」
凌田不同意,安慰徐玲娣:「阿太很喜歡小姑娘的呀,她親口跟我說的,而且我每次去她都給我塞錢塞吃的,叫我不要告訴其他人。」
凌捷笑了,說:「我小時候也以為她最喜歡我,後來才知道她對誰都這樣,偷偷塞錢塞吃的,說你別告訴他們,真乃管理學奇才,端水大師。但也只有小東西才這樣,大東西就不同了,比如房子,兩個舅舅家都有份,我們家沒有。」
徐玲娣聽出她話里的意思,說:「哦,你還怪上我了?我沒本事,不像你兩個舅舅可以給孩子錢。」
凌捷回嘴:「是你先拿我跟他們比的,許你比孩子,不許我比父母?」
徐玲娣也回嘴:「我拿你跟誰比了?」
凌捷學舌提醒:「徐斌斌買了別墅,徐君君全家移民辦下來了,過去總以為你們肯定是小輩里過得最好的,沒想到……」
徐玲娣也想起來了,但還是嘴巴老:「我也就這麼說說,怎麼我連話都不許講了?」
凌捷說:「你知道徐君君移民去哪兒嗎?馬爾他。」
徐玲娣說:「我不知道什麼馬爾他牛耳他,反正他們說是歐盟國家,拿歐盟身份,以後他家兩個小孩就是外籍了,清華北大隨便上。」
凌捷說:「所以又輪到凌田了,我生的孩子也比不過他們的孩子?」
徐玲娣說:「我可沒講這話!田田總歸是我寶貝,是你要她搬出去的。」
凌田服了,這究竟是怎麼繞回來的這?
兩母女吵架,吵完好像也就這麼算了,凌田搬出去住的事仍舊懸而未決。
吃完飯,徐玲娣和凌建國回了家。
凌捷加班,凌田早早洗漱,進了自己房間,便上網搜了父親工作的那家事務所的名字。起初沒什麼結果,可算法就是這麼神奇,隔了會兒再刷,給她推送過來了。
有知情人士隱晦地透露:某本地知名律所合伙人趁擔任破產業務管理人之便,卷客戶的錢跑路了,因為人已經到了境外,不一定能引渡回來,該律所現在面臨監管機構的行政處罰和客戶的巨額民事索賠。
那篇筆記寥寥幾句話,下面評論也不算多。
有一條說:其他合伙人可真倒霉啊。
立刻有人回覆:咱們做民工的,就不要心疼老闆了。
又有人補充:律所合伙人有好的嗎?多餘替他們喊冤。
凌田忽然有種同病相憐之感,她要是拿自己的事情上網訴苦,估計也會被群嘲:有家庭托底的上海獨生女矯情發言,糖尿病又沒什麼,自己零食奶茶吃出來的吧?
她退出社交平台,給父親發了條微信:【爸爸,下班了嗎?】
田嘉木很快回:【剛到酒店,田田怎麼啦?】
凌田:【就跟你說一聲,我今天複診挺好噠。】
田嘉木:【那太好了,早點睡。】
凌田:【好,你也早點休息。】
沒敢再多聊,怕讓父親看出來,她已經知道那件事情了。
她其實挺擔心他的。
說起來也是因為她高中那三年,田嘉木耽誤了晉升,後來又碰上疫情,脫鉤,金融行業降薪,屬於他們所里最倒霉的那一批小合伙人,光在那兒貢獻,分紅沒拿過多少,這才剛好了一點兒,沒想到又碰上了這種無妄之災。
而且,不光事業受挫,這件事對他們這個關係微妙的家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影響。
她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一張思維導圖,一目了然地分析了幾種中年夫妻感情耗盡之後的選擇——
一,男人給錢,愛孩子,那就繼續過。
二,男人給錢,但不愛孩子,看你需不需要錢,需要就過,不需要就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