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後來呢?」凌田忽然也有這樣的企圖,也許,只是也許,奇蹟會發生,不測,不想,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好了。
艾慕打碎她的幻想,公布結果:「酮症酸中毒了唄。住院的時候查眼底,發現病變,又去眼科做手術。醫生說我還算幸運的,這麼作,眼睛還能治回來,腎也還沒出問題。」
儘管都是已經過去的事,凌田還是聽得替她擔心,問:「還是那個顧醫生?」
艾慕搖搖頭,說:「我只在她那兒看了很短一段時間,她早幾年就出國進修去了,後來看的是單峰。」
凌田:「……」
艾慕看她表情,笑了。
凌田也秒懂,總算找到合適的對象,把自己初診的經歷全說了。
艾慕聽得更加笑起來,說:「哈哈他也讓你去看 600 號……「
凌田抓住了「也」這個關鍵字,趕緊問:「他還讓別人去看 600 號了?」
艾慕說:「對啊,我有次去門診看病,正好撞上病人跟他吵架,一個女的月經不調想查下激素,他讓人退號去婦科。其實事情到這裡兩邊都有道理,但那女的已經排了一個多小時,說話有點急了。他開口就讓人去 600 號,說你這個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心理問題。」
凌田不知該嘆氣還是笑,但還真有點被安慰到。
艾慕又說:「其實,內分泌科專看一型的醫生很少的,一個是因為患者的數量確實少,得糖尿病的人裡面 90%是二型。另一個理由更現實,一型的研究不容易出成果,它好像就是個華山一條路的病,打針打一輩子。不像二型,患者多,能做的課題也多,減重,改善性生活……」
凌田立刻想到單峰那張易拉寶,回頭朝那裡望了眼。
艾慕跟著看過去,會意道:「聽說是這裡創收最好的門診。」
凌田哈哈大笑。
笑完了,又覺得悵惘。
如此這般聽下來,她忽然明了,二型糖尿病是一種疾病,而一型更像是一種,殘疾。
她身體的一部分壞掉了,徹底地,永遠地。
艾慕看她,也是直到這時候才把自己找她聊天的真正意圖講出來:「剛才宣教的時候舉的例子都是控制得好的,但其實一塌糊塗的照樣很多很多,就比如我。你剛得這個病,可能我也應該像小新醫生一樣多鼓勵你。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點別的,否則你遇到困難的時候會很崩潰,怪自己不中用,懷疑自己是不是沒做對,或者做得不夠好。」
「你不介意吧?」她轉頭看著凌田問。
凌田也看著她,搖搖頭。她不介意艾慕的喪氣話,只覺看到一個更真實版本的一型糖尿病患者的人生。
「還有,」艾慕又道,「你別聽單峰說的什麼酮症酸中毒了才來醫院,所以才沒別的辦法,其實哪怕發現得早,就像我,剛開始胰島素治療的時候,確實會恢復一部分功能。但老糖友都知道,管那個叫蜜月期,慢慢地還是會壞掉,最後還是會變成最典型的一型。所以真的,你不用為了這個遺憾,也別責怪自己。」
凌田聽著,忽然想哭,艾慕是真的懂。
相比艾慕,辛勤說得似乎太容易了,他把這個病當作遊戲裡的難關,給他們介紹其中規則,只是這遊戲裡的命是真的命,血條是真血條,game over 是真的 game over。
她知道他是好意,是在安慰他們,鼓勵他們。但他畢竟是一個局外人,就像一個站在井上的人對井下的人說,沒關係的,爬上來吧,你一定可以。她感激他願意伸出手,但他自己根本沒有下來過,怎麼會知道井底的感覺呢?
第9章 隱糖AKA潛伏
雖然自知不是一個傑出的人,凌田還是決定要好好的,不光出於對併發症的恐懼,也是因為,她還挺想活的。
她曾經覺得自己的生活無非就那樣,能力一般般,學業一般般,才剛開始上班就好煩。真在搶救室里走一遭,仿佛開了天眼,她開始從旁觀者的角度自省:有愛她的家人,要好的朋友,即將大學畢業,住一間獨居的小房子,能找到一份專業對口、收入尚可的工作,大好人生正在眼前徐徐展開。她一定要好好的,去做一型患者當中預期壽命與正常人無異的那一半。
那天回到病房,她就把當務之急要做的事情整理了一遍——
已經是大四下半學期的最後幾個月,學校沒課,暫時不用去跟輔導員請假,但還是會有些零碎的活動必須參加,所以得確定一下什麼時候能出院。
畢設的終稿剛交上去,預計五月份答辯,那之前還得跟導師約一次見面,把答辯 PPT 過一遍。Again,住院時間的問題。
還有射月那邊,考慮到畢業前夕學校事多,她原本就跟 UI 組領導講好了這個月不上班,只是可能會有些她經手的工作要找她修改。另外就是那個 Offer,需要一周內確認,然後網簽三方協議,入職之前還要過體檢。
……
她於是拜託凌捷,替她去一趟教工新村,拿她的速寫本、平板電腦和手寫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