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她還抹乾淨我的花貓臉,對我說她可喜歡我的長相了,有她從前的幾分美貌。」
「可我哪知道媽以前長什麼樣子?反正一定是個大美人。」
陶澤珍惜地摸了摸他的小捲毛,「但我從此喜歡上了自己的臉,喜歡上了與媽媽如出一轍的自來卷頭髮。」
「後來當明星可能也是這個原因,當然還因為對學歷要求不高,撈錢又快。」
「但我不是幹這行的料,工資頂多餓不死自己。」
「好不容易。」他頓了頓,強調道,「真的好不容易拿到一份不錯的資源,那個俠盜的角色。」
「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。」
陶澤話語已經帶些哽咽,頓了好久才重新恢復平穩語調。
他仿佛在講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故事,而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,語氣淡漠而平靜。
「劇組有人瞧上了我的臉,想潛規則我。」
「我抵死不從,於是黑料滿天飛,媽毀容後的照片都被人肉扒出來!」
「甚至有一次,我差點在不知情的時候染上毒·癮!」
陶澤閉了閉眼,「角色這事黃了,給了另一個肯爬床的新人,至於我,則被送進了瘋人院。」
林歸傘澀然道:「你為什麼,不肯早點承認?」
要是再早些,對陶欣然而不是對她說這些話,有些事就不會發生了。
陶澤猛然高聲說:「我做不到啊!」
他通紅著眼看向林歸傘,用力抓撓腦袋,毫不顧惜他最喜愛的捲髮,頹然地說:「無論重來多少次,我就是做不到。」
林歸傘無法理解他的堅持。
站起身,遠離了他,眼神像在看一個不知名的怪物。
「你母親不止一次說過,就連我也聽到了,她根本不在乎你有沒有病,你是俠盜還是小明星。」
「她只是希望你能從瘋人院出來,哪怕為了她,口頭向醫院妥協,就連這點小事你都不肯退讓嗎?」
「……不能。」陶澤直到現在,依舊以垂死的語氣掙扎。
林歸傘實在看不下去,質問他,「你到底在堅持什麼!」
「人都死了,無謂的嘴硬還有意義嗎?」
陶澤面對她的指責,無處發泄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引火線,將他的鐵石心腸炸開一個缺口。
他總算肯吐露實情,「因為在我的記憶里,母親身染重病,掉光了頭髮。」
「我是為了給她治病才當的盜賊。」
不對。
這根本不是陶澤的記憶。
林歸傘知道,因為她看過那部電影,這齣自俠盜的角色經歷。
陶澤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,邊笑邊咳嗽,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。
「現在這個,反過來為了給我治瘋病累進醫院的,她不是我母親,只是太像了我才忍不住搭話。」
「在我的認知里,她也是怪物用來對付我的一員啊!」
「你告訴我。」陶澤向林歸傘伸出手,卑微而希冀地笑,「是怪物用我母親的死,逼我承認這才是現實對不對?」
錯了,都錯了。
林歸傘望著眼前已有瘋魔之態的陶澤,突然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,與毛骨悚然的代入感。
就好像陶澤接替了她的命運,正在替她發瘋。
林歸傘清楚地記得,初見時陶澤還是個活潑善談的普通青年。
他的世界觀里沒有怪物,只有偽裝成精神病院的邪惡組織,捕獲他這樣的特殊人才做秘密實驗。
他還記得陶欣然是他的母親。
陶澤是在遇到她之後,被她的怪物論說服。
她從幻覺里解脫,他卻在怪物論中一步步越來越偏執。
陶澤直到現在,還沉浸在妄想症中。
就連母親的死亡也無法喚醒他。
到底為什麼?
快點醒過來啊!
是她錯了,不該告訴陶澤這世上有怪物存在的。
她不能理解陶澤莫名其妙的堅持。
可隱隱地,林歸傘竟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合理猜測。
怪物在用陶澤的經歷敲打她,叫她必須認同祂們規定的現實。
不!
林歸傘猛然給了自己一巴掌。
沒有怪物,從來都沒有。
陶澤為什麼固執地認定怪物的存在,為什麼不肯像她一樣接受現實?
到底誰才是對的?
是他嗎?
怎麼可能?
可難不成是她?
耳邊聽著陶澤癲狂的大笑聲,林歸傘心跳陡然亂了套,呼吸雜亂無章,嗬嗬的喘氣聲宛如瀕死。
她一步步往後退,臉色慘白,體溫迅速冰冷,驚恐的淚水盈滿眼眶。
整個世界都變得光怪陸離。
牆上模糊的花紋是一雙雙無情注視她的藍眼睛,雪白的地獄裡,陶澤燒焦的人形正悽慘地哀嚎求救,猙獰枯瘦的手臂徒勞伸向林歸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