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他不喜歡。
他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躲避感,莫名地排斥。他不想了解,也不願了解,他是這一方面的天才。
一個聾子。
「你的,聲音,很,好聽!……」
當她站在橋上,手語並用,五音不全地用心誇讚他道時,天才的耳朵就開始失靈起來。他傾身想逃脫,忽地就感受耳膜內到了一陣刺耳的厲鳴。
滋!!——
耳膜震動,疼,惡寒,刺入骨子裡厭惡。
他不願聽到,忍受不了,剎那間的那一瞬間耳鳴竟讓他泛出一串涼顫,渾身發抖,慌忙。
害怕。
忍不住伸出手推開。
轟咚一下。
就只見鍾在牆上搖擺。
他從床上坐起,被褥蓋著腿,灰舊的牆把他的氣息壓得很低。
撐離手,他從床上起了來,雙腳落地,往浴室走去,漸漸地斷斷續續從裡面傳出了水流嘩嘩聲,伴隨著扣舌嘔吐的痛苦聲音。
他對著帶鏽的水頭,一隻手壓著喉心,引起一次又一次的痙攣。
水濺到他臉上,凝成滴流,混雜著冷汗一起流出。
苦、酸。黃膽汁在他的喉齒間藕斷絲連,一扯一扯,腹間被擠壓的一次次抽痛,他用手纏撥,灌下一口涼水,把一切眼前發昏的東西都吐清乾淨。
那個噩夢會一做再做,並眼前浮影。
破舊的床上一片狼藉。
走出了房間,灰寂的屋子內仿佛沒有一絲生氣,天還未全亮,燈只有一小盞,陰沉沉地壓抑一片。
他踩著拖鞋,腳底下發出哐哐的聲響,客廳內的輪椅動了動,母親勢利地瞥了他一眼。
他低頭,轉去充斥著霧氣潮濕的廚房,打開了冰箱門。裡面用飯盒一個個裝好的剩菜堆積著,他掃了掃,拿出了冷冰冰的饅頭,用著溫水泡了泡。
凍得冰冷的饅頭,一下子觸到溫熱的氣息,就貪婪地吮吸,迅速地膨脹起來。氣孔里擠滿了水分,一拎起,夾雜冷意的水滴沿著邊角滑落。
脹發的一坨軟蓬物堵塞在口中,他的舌尖慢慢地攪動。一口一口地掰進嘴中,糜爛的一個一個泡發的氣孔,遲鈍的噁心湧上心頭。
半刻。
他灌下一口熱水,把碗洗了。書包堆在了崴腳的綠椅上。
背起,提步,往外逃離。母親在身後看著他,然後又把頭轉回了底下,她的手上數著一張一張的毛票,舊得和輪椅上的污漬比擬。
走出家門,
門前陽光刺眼。
他忽地想起了她母親嘴裡一直喃喃的那句話。
報應。
都是報應。
他閉上眼,不敢去聽。
-
走到接口,拐角的老婆子瞥了他一眼,然後迅速低下頭來,掩著嘴對身旁的人竊竊私語道。
身旁嗑瓜子的人聽一句捻一個瓜子殼,木紅色的,仔仔細細地斟在手邊的一個小不鏽鋼碟里,白色的瓜子內殼被分成四瓣豎起,擁擠得像從密密麻麻的花。
出了小巷有鋪瀝青的馬路,車流不多,只是兩輪的摩托三輪車常見,光線最亮。他塞上白色的耳機,擰了擰,沿著路邊走了兩步。
公交車站牌在路旁。
「早上好呀。」早早地有人在那等著。
向蕊笑綻如花,彎腰,愉悅地朝他招招手。
他站定,滯住。
「過來嘛。」她伸出手,掌心向下地朝自己揮了揮。
「……」
他不動。
「過來。」她又重複一遍。
其實她早就不在這裡住了,在這裡只是為了等他。
他看著她有幾分小得意,在公交站牌下拗著腳,雙手背在背後,衝著他微笑。
緩緩走近,公交車站下,兩個人。
他只是站著,沒有多餘的動作。
風搖曳著枝頭的葉,漸漸的,輕雲似的哼聲續續地流出,她抿唇悄悄哼著小曲,時不時裝佯不在意地去瞄一眼他。
他要比她高,高出一個頭,人很清瘦,她只覺得他長得比以前要更好看了。
以前的他也好看,身上有驕氣,帶著一個方框的黑眼鏡,周周正正的小孩。現在已經不戴眼鏡了,乾淨清爽許多,面色也愈發愈平靜,像冬日紛飛鵝毛一樣白。
她小時候,沒別的愛好,就是隔著窗子去看樂鳴。有時他在唱歌,有時在讀書,到現在九年後想想,也還是仍舊這個愛好。
只是,感覺他缺了一點東西。
瞧著,按捺了一會兒,上前,去把他的頭給掰起來。
「抬著,這才精神。」
忽如其來的手使他有些驚愕,出神地督了她一眼,仍是覺得太過突然不自在。
他別了別自己單肩背著的包帶,原地不動。
「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