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魚吁了兩聲沒吁住,翻身落地,回頭一看。
傀儡已然放下了轎子,瑟瑟發抖地抱頭縮成團。
他搖搖頭,上前幾步,彎腰打起帘子,道:「進來了。」
江素華端端正正坐著,沒舉扇子,蓋頭流蘇垂在胸前,聽見這話沒作聲,只稍稍抬起了手。
手指微攏,自然下搭——這是要人攙扶出轎的意思。
有魚皺了下眉,心道這姐姐怎麼還挺會拿喬,旋即又想起方恕生給他上妝時囑咐過做戲當做全套,遂抬了手臂。
結果遞出去一半才覺著這動作不算女性化,又硬生生送過手指,牽住了對方的指尖。
溫涼的,像是捂了很久的玉。
「失禮了。」他說。
霧氣沉聚變幻,在路邊化為黑水長河。
風吹開梆子音,當中夾著唱詞,縹縹緲緲的,在起皺的水面鋪開。
調子很古怪,半好聽半難聽的,有魚只莫約辨認出什麼斷骨,什麼遠遠山。
少頃,白霧裡撐出一葉小舟,那唱歌的漁家女古人打扮,綁著臂縛,瞅見他們,爽朗一笑,撐杆停船,問:「兩位,要過河嗎?」
第72章 舊城
鄭錢給有魚弄了些符——雖然後者也在腹誹,姓鄭的哪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符——總之他現今在旁的生靈眼裡,的確是偏向女性的骨架、相貌、聲音以及裝扮,遂道:「有勞了。」
江肅華已然出了轎子,環珮叮噹,嫁衣上的綠色絲線折出青光。
有魚引著她順勢往前,不由覺得這鳳冠有些高。
那漁家女卻是驚呼道:「哎喲,新娘子的腳不能落地啦!」
有魚心道這又不是屍體,為什麼要避諱這些,麻煩,皺眉時已然有傀儡哆哆嗦嗦過來,背起了新婦。
那船不大,踩上去時晃悠了兩下,卻沒有水珠濺起。
傀儡不敢多待,放下人便跑了。
他們面對面小心坐下,有魚偏偏腿,仔細沒有挨著對方。
那漁家女深吸一口氣,撐杆使力,破音喊道:「吉時已到,新娘上轎嘍!」
尖聲尖氣,唱得跟要上吊似的。
傀儡們在岸邊砸吧著嘴巴子,咔咔咔地告別。
周遭依舊有霧,兩岸景致看不太真切,任何事物的邊緣都毛毛躁躁的,盯久了眼睛還挺疼。
有魚收回視線,正巧船轉過個彎,有東西探手扶了他一把,才將將穩住身形。
「……」他低聲向對面那位說,「謝謝。」
蓋頭流蘇輕晃。
這船看著挺平穩,實際上卻有些顛簸。
是的,顛簸。
不是在水行浪的感覺,倒像是船底源源不斷地碾過些什麼東西。
不過他們正通過百十來長的狹口,兩側石壁泛白高聳,往上收束成一線天,不怎麼能見著身側河面。
「不能看河裡喲,小姑娘。」那漁家女見狀提醒道,「河裡有吃人的傢伙呢。」
有魚心道敢情你不吃人似的,只好致笑略過她,借著望向遠處,餘光落在水面上。
他的目力變好了些——那片水面略有泛黑,油亮亮的,成堆聳動著,讓人聯想到塘里成噸的芝麻粒魚苗。
未幾,小舟穿過狹口,河道變得更為開闊,偏涼白霧裡遙遙顯出一座城池的影子來。
那漁家女閒聊似的說:「我們這裡好久沒來新人了誒。」
有魚腹誹昨天不是剛進一位麼,面上略顯緊張地道:「我們大抵走錯了路,不知……這是哪裡?」
那漁家女咯咯笑道:「既入此間,便別想這麼多啦,這裡很好呢。」
如果不是渡水,有魚真覺得這話術是在誘拐他們行橋。
小舟又走過兩刻種,那漁家女撐杆靠岸道:「上去吧,小姑娘,記得入城的路還得背著新婦走咧。」
有魚應好,錯身時向新娘子低聲道過失禮,率先上岸,背對著船沿半蹲下來。
不多時,衣料窸窸窣窣——那人探過手來,蓋頭流蘇堆在他頸後,有些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