樂正熙幽幽地嘆了口氣,尾音輕飄飄的,有氣無力,也不避諱地說:「因為陰陽道失控了,往常這法子哪怕不成功,也不會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斃,阿穗的存在鎮著那些東西,它們有所顧忌不會太過分,現在她……」
有魚伸手拍過樂知年的肩膀,後者激靈了一下,問:「所以,要怎麼把她養回來呢?」
樂正熙大抵不太喜歡樂知年,只說:「不急,到地方再好好說吧。」
他們走過好幾個院子才到。
那地方瞧著像是藏書閣,不過晚上看不太清,樂正家又不愛點燈,烏漆麻黑的,加上時不時飄出塊白布,很有陰宅的潛質。
那裡面倒是挺寬敞,七層樓高,浮著層紙張的清香氣,裝潢分外雅致。
但樂正熙沒帶他們上樓,反倒略過電梯廳,推開三層防火門,轉而步行下樓。
那樓梯有些舊了,全封閉式,木製,窄面,踩著吱嘎吱嘎地響,又比較直陡,新來的這幾位走得不太利索。
譬如方恕生——單純高度近視需要微微彎著腰,又被自己豐沛的想像力所懾,每每過一個轉角都心驚膽戰的,手裡扯著江誦短T下擺,都快扯出拖尾了。
譬如鄭錢——單純腿短,索性跳到了樂知年背上。
再譬如有魚——單純腿腳不便,被邰秋旻偷偷用藤蔓撈著,直挺挺往下移。
幸好他們殿尾,否則可比鬧鬼。
總之,體感時間走了將近半小時。
把邰秋旻走得鬼火冒,好幾次拿藤蔓悄悄在樂正熙後心和後脖頸比劃,又被江誦擋開。
而後在一行能看見所謂地面的那一刻,有魚瞬間皺了眉頭。
他腳下踩空,被身後的邰秋旻抬手攙了一把才站穩。
眼前是甬道。
暗色的通道,瀰漫著潮濕又腐朽的古怪氣息。
沿路兩邊稍高的位置砌著一排石頭置架,該是放蠟燭或者小型燈具的地方。
空氣里泛著很淡的花香,也有點像劣質的過度添加香精的清潔劑。
有魚隱隱嗅到了腥味,那種洗不掉的、又很輕微的甜腥味,令人不太舒服。
方恕生嘶了一聲,搓了搓手臂間冒出的雞皮疙瘩,道:「好冷。」
「抱歉,這是以前留下來的防空洞,」樂正熙說,「要穿過這裡,很快了。」
他也不點燈,提燈的光圈像水波一樣不斷晃開,撞到兩側石壁又晃回來,弄得有魚眼睛有些難受。
邰秋旻落後半步,暗中打量他的反應,見狀問:【要不你閉著眼,讓藤蔓牽著你走?】
有魚搖搖頭。
亂糟糟的腳步聲里,樂正熙緩緩開口——
「諸位應當知道,夢貘是神明的伴生靈。祂們的每一種情感,不論負向正向,基礎複雜,貪嗔痴慢疑,怨恨惱怒煩,諸如種種,都會幻出一隻對應的食夢貘。」
「1800多年前,世間首例罅隙出現,蠶食過快,秩序全然坍塌,食夢貘一族為護天下蒼生,全族殉難,獨獨留下這麼一位幼崽。」
「阿穗活得太久了,久到聯會中不少同道反推說,這是因為世間尚存一位神祇,其實不然。」
鄭錢不由翻了個白眼。
江誦禮貌答:「願聞其詳。」
他們已然穿過七曲八折的甬道,來到一扇足有十米高的合金巨門前。
樂正熙低語片刻,探手喚醒其上法陣。
光點從其掌心游向四周,形成通路,而後鏘地豁開條縫,被推開時發出沉重地一嘆。
他提步進去,感應地燈跟隨步伐落點徐徐亮起,紛紛繁繁,如同水上銀河。
入目皆是銀白色,啞光質,像是不曾開放的高檔博物館,陰影里擺著各種規格的展櫃。
這裡有些空曠,樂正熙在某具展櫃前停下來,聲音帶著點回音,道:「庾穗……她其實,並非幻自正統的神明,她為第一方罅隙的意識情感所幻,是偽神的伴生靈。世間燈火煌煌,所求不息,所願不絕,罅隙猶如勁草遇春風,百害皆生,她亦不滅。」
他說著打開了展櫃的燈光,讓開些許。
鄭錢直起上身,驚愕下拽疼了樂知年的頭髮。
方恕生當場就曲了下膝蓋,彎腰有些乾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