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災厄啊!」有人釣起了銀魚,沒有臟腑卻依然活蹦亂跳的銀魚,抖著手指摳出魚眼珠,惶恐歸家,「邪祟自水入百體,生千害,正如雜史所記,我們要有大災大禍了!」
他呆呆的,只是坐在河邊,撂起一捧水,在水珠飛濺不斷落成的魚群里,自言自語——
「你的……說得沒錯,救一城人便是殺一城人,我們有什麼立場做選擇,賭天命所歸麼?」
「你看見了麼?你聽見了麼?所有的所有,嶄新的嶄新,又一個迎來新生且即將走向死亡的國度。」
「我好累,你什麼時候再次醒過來帶我走,這次我一定從最開始就跟你走。」
這處水域鮮紅得如同不明巨物的心臟,屍骨蟄伏在死寂山川里,四肢百骸卻從此而生。
河道聚就的血管里,新鮮的血管里,擠滿了透明的小銀魚。
它們逆著河水衝過來了——
有魚睜開了眼睛。
沙發靠背上蹲坐著一個影子,貓一樣的坐姿,脊背彎著,睡衣被一截凸出的脊椎骨頂起個令人呼吸不太順暢的輪廓——對方抻著腦袋,正在無聲無息地觀察自己。
有魚驚駭地踢床彈起來,慌張間後腦磕到了木製扶手上,咚地一聲悶響。
他右手捂著腦袋,左手飛快摸過胸口和身側,沒摸到那顆珠子,在終於半亮起來的視線里,看清什麼,咬牙喝道:「你在幹什麼!」
那影子略一歪頭,吐出熟悉的聲音:「看你啊。」
「邰秋旻,你是不是有病,」有魚伸手揪過他領子,把姓邰的異端直接從背靠間扯了下來,翻身抵著喉嚨壓在床上,「大半夜不睡覺,蹲在沙發上看別人睡覺!」
邰秋旻定定盯著他的臉,說:「你那床不舒服,床底被污染了,睡著總做奇怪的夢。」
「污染?」有魚一愣,手上鬆了點力氣,回頭看了一眼——方恕生的臥室門是關著的——依舊放低了聲音,「什麼污染?」
「我下了結界,他聽不見。秦珍樹跟著你來過這裡,你不知道麼……」邰秋旻開始述說那段時間裡外來異端潛藏在家的事情,但他發覺自己的注意力會不由自主落在一些奇怪的地方。
譬如脖頸、手腕、腳踝……
這些適合藤蔓慢慢纏縛的地方,若是勒出了血,艷色入綠,交駁一片……
有魚沒注意到對方的情緒和眼神都不太對勁,只是聽著那些敘述,邊立起上半身,發散想像,開始環顧客廳。
那些軌跡如有實質,仿佛蛞蝓一般,曾經細細爬過這裡——
鞋櫃邊的陰影、餐桌下、窗簾褶皺間、沙發底、茶几旁、正在養水的魚缸里、新買的花植……
秦珍樹或蹲或蜷,或站或坐,她沒有實體,但是似乎能藉助陰影移動,再幻化出不怎麼像人的實體。
「她那天在你床下蜷了好久,」邰秋旻還在繼續說,「可你似乎以為那是我,沒有在意。有魚,她和你只有床板之隔,你沒有聽見她在叫你麼?」
小聲的,斷續的,虔誠的,怨恨的……一直在呼喚,沒有停歇。
「大半夜不要形容這些。」有魚探身打開了一旁的落地燈。
「要是被罅隙里的東西盯上了,會很麻煩的。」邰秋旻手腕動了一下,似乎嚮往上抬。
有魚以為自己壓到他的,睨過他一眼,嘴角極其輕微地扯了扯,邊起身邊回道:「你在說你自己麼?」
「她會來找你的,」邰秋旻卻是止住他的動作,說,「就像在醫院一樣,下一次,或許是……」
有魚被他帶了一把,單手撐過沙發墊,穩住身形,不耐地打斷道:「你大半夜蹲守在這裡,就是為了科普這些有的沒的?」
邰秋旻目光在他臉上滑動,很微妙的如同嫩芽搜尋支撐木般地滑動,半晌饒有致趣地說:「因為你在喚我啊。」
有魚不信,當他又在捉弄自己,呵了一聲,道:「鬼才叫你。」
「你怎麼就不相信呢,」邰秋旻抬起了手指,「你喚得好難過啊。」
「不可能,我夢裡壓根就沒有你。」有魚皺著眉,再次往旁邊撤,起身時有什麼東西滴在了對方臉上。
透明的,已然風冷的,正好墜在那顆紅痣上,潤出一圈驚心動魄的赤色。
「哦……」邰秋旻眯了一下左眼,眼睫洇濕,抬起的手指已經碰到了有魚的面頰。
他聲音輕下來,怕驚擾什麼似的,又帶著點疑惑,卻近乎溫柔地問:「那你怎麼哭得這般傷心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