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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間十一點後限電,有魚熱醒後,迷迷瞪瞪爬起來點了盤安神香。

海苔不知跑到哪裡去了,大抵有些鬧脾氣,他喊過幾聲都沒把貓貓哄上床,只好蓋住肚臍繼續睡去。

無葉風扇悶頭轉著,安神香的青煙被它吹得蜿蜒盤旋。

那縷煙飄啊飄,飄啊飄……

飄過微微翻卷的窗簾,飄過圓邊桌沿,飄過毛氈照片板,飄進透出光的門縫……

青天白日,古榕掛果,單腳烏鴉收翅落於梢頭,歪著腦袋打量來人,樹下陰翳里,剝漆木門被手用力一推。

義莊大院卷進來一陣風,主堂對聯簌簌作響。

「來了,今天挺早。」那皮膚黢黑的守屍人又在抽旱菸,吧嗒吧嗒,抬眼見著有魚,把長煙杆往踏跺邊沿一磕,「你那鞋都穿破了,後頭挑一雙去。」

那是死人的東西,但干他們這行的沒這麼多講究。

有魚應了聲「誒」,撿了雙最乾淨的穿上。

不怎麼合腳,但勝在軟硬適中,走個十幾里路不成問題。

他拿過刻刀,躺進棺材裡,在棺蓋背後刻下短橫——還差三筆,這個名字就刻滿了。

這是奉屍人需要遵守的忌諱之一,走一趟刻一筆,滿後陽氣缺失,要以稻草人覆舊衣,封棺沉水,騙過陰曹地府,以求餘生寧安。

當然,這都是在能回來的前提下。

這工作願意乾的人少,報酬豐厚但相當邪門,畢竟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。

有魚是被守屍人從河裡撈起來的,身上掛著刀口和槍眼,還廢了半條腿。

左右無人來領,本想草草裹了送水晶棺,沒成想還能活。

也不曉得是單純幸運,還是真的有點本事,來來回回走過好幾趟居然都是安全的。

不過當處亂世,身似浮萍,每天無能為力地活著,到頭來都是史書里一筆帶過的數字而已。

守屍人叮囑他跟著烏鴉的叫聲走,哪怕綢帶掉落也不能睜眼睛。

「我省的,叔。」有魚在本子上籤自己的名字,他自言識字不多,這兩個字還是早年有人一筆一划教他的,「都送好幾次哩,你放心吧。」

守屍人點點頭,嘆著氣往旁邊棺材裡一指:「昨兒晚剛送來,唱戲的,屋頭人參軍沒回來,自個兒心氣兒又高,罷演鬧了自盡,造孽哦。」

有魚走過去,輕喃過一聲「打擾」,扶著棺沿往裡一瞧。

那是一具身著交領右衽大袖衫的屍體,衣飾素白,鵝蛋臉雌雄難辨,只左眼尾綴著枚針尖細的紅痣,漂亮得近乎瘮人。

有魚偏頭挪開眼,又極小聲地重複過「打擾」,有些心緒不寧地去綁綢帶。

守屍人嗤笑一聲,將煙杆一擱,抬步錯身時拍過他肩膀,幫他把大門推開些,囑咐:「早些回來。」

有魚嗯聲將屍體撈起來,把那雙手繞至胸前綁好,又躬身抄腿挪上背。

烏鴉拍翅飛離樹冠,哇——哇——聲掩在震天嗩吶里,像極了哭喪的未亡人。

漫天都是孔方紙錢,街上人唯恐躲避不及,叨叨著「晦氣」,邊啐過口水往鋪子裡跑。

有魚看不見,只曉得胡同口的穿堂風又涼又輕,冷不丁掃過他後頸時,像是背上屍體在呼吸。

他記著心跳頻率,走了約莫兩個鐘頭,才抵達擺放水晶棺的地方。

烏鴉停在棺蓋上,紅眼睛轉動,盯著他動作。

他蹲身在棺材邊放下屍體,抬高對方手腕低頭鑽出來時,不小心帶落了遮眼的綢帶。

烏鴉拍著翅膀笑,爪子在棺蓋上跳出咯噠咯噠的刺撓動靜。

這具屍體太過柔軟,有魚淌著細汗去解對方手腕細繩時,好幾次沒有抓穩。

他心裡莫名發慌,不敢睜眼,摸索著把屍體抱進去,再忙不迭合上棺蓋。

烏鴉不滿地跳腳,有魚小聲央求:「走吧,快回去吧。」

然後他心慌之下率先轉過了身。

手邊的棺材和烏鴉都消失了,有魚原地僵了兩分鐘,不得已睜開眼睛。

守屍人常說這是出入地獄的通道,黃泉路奈何橋,水晶棺停於忘川中央,但他眼前無鬼無倀,分明是海一樣廣袤的湖,被看不見盡頭的汀步一分為二。

左手邊是綢緞般的肥水,輕漾起褶,零星飄著海菜花;右手邊如墨似膠,粘稠而發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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