廢土上的憐憫一文不值。可那小孩低頭、沉默地跟著他,從黑市走到荒原,一步步躲進他的庇護中。
裴琮一開始對他態度冷漠,罵他趕他,動手把他摁進泥水,但那孩子始終不放棄,性格倔強,眼裡混著恐懼與依賴。
他還記得小孩會在他睡著的時候,偷偷給他裹緊破毯,會在黑夜裡摸出一點偷來的乾糧,用低到聽不見的聲音跟他說「謝謝」。
用一副生來受虐的姿態,主動上趕著討好他,用「同類」的身份靠近他。慢慢的,一點點,喚醒了他死了多年的心。
裴琮動搖了,他告訴自己這不是心軟,只是習慣有個同類陪著。
他把那孩子帶在身邊,給他食物,護住了他。
他們被追殺時,裴琮重傷之餘都還在謀劃怎麼將人安全護送出去。
結果小孩躲在他背後,趁其不備,毫不猶豫地將裴琮推進了輻射潭。
小孩站在岸上,將贓物交給了他的仇家。
這是一場針對裴琮的謀劃。
輻射潭的水是有溫度的,酸性腐蝕混著強輻,一旦沾染,會留下終身後遺症。
那次之後,他的基因再也沒穩定過。
夜裡經常控制不住崩裂、失控,得靠意志力撐著,才能不變成真正的怪物。
裴琮早就習慣了。
小孩的背叛是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裂痕。
時刻提醒著他,信錯人,憐憫,溫情,遲早會把人拖進潭底。
隔著衣物,脊椎處的骨縫仍舊隱隱作痛。裴琮閉眼,緩緩吐了口氣,壓住心頭的陰影。
巷子裡的那個髒崽子,
——和當年那個孩子,有張一模一樣的臉。
早在巷口回頭看那孩子的時候,他就看穿了,這場狗血的舊局,竟然又開了一次頭。
這輩子,自己帶著西澤爾,遇到了這個提前寫好的劇本。
他死過一次,已經夠了。
裴琮知道西澤爾天生陰,天生冷,潛力足夠,應該用最狠厲的手段將人打磨成利刃。
養得狠點才長記性。
但這並不代表非得讓人斷骨、斷肉,和他上輩子一樣半死不活。
西澤爾不能和他一樣。
裴琮從回憶里抽身,餘光還殘留著輻射潭的碎片,耳邊忽然傳來輕響。
有人敲門。
他睜開眼,警惕慣性讓他幾乎無聲站起,走到門口。
門外是西澤爾。
少年站在門口的陰影里,殘光映在他臉上,臉色沉得像陰雨天。
裴琮愣了一下,下意識以為他是為了巷子裡的髒蛇崽子來找自己,猶豫了幾秒,才側身放人進來。
西澤爾沒解釋,也沒說半句廢話,身上帶著冷到骨頭縫的壓抑。
裴琮靠在椅子邊,看他沉默地站在昏黃燈下,正琢磨該怎麼順下話頭。
西澤爾決然抬眼看他,聲音低而冷。
「……你要不要吸我的血?」
西澤爾早察覺到,裴琮很久沒吸過血了。
從黑市外圍到廢墟深巷,裴琮幾乎是單獨行動,白天帶著他晃黑市,晚上回到這間臨時落腳的旅店。
沒人靠近過裴琮,連廢墟里那些喜歡趁夜遞名片的獵人都沒搭上話。
西澤爾了解過,蝙蝠吸血的渴望很難壓制,裴琮這麼久不吸血絕對很難拒絕。
裴琮怔住,隨即神色微妙。
蝙蝠吸血體質的事,他的確和西澤爾提過一嘴。可他沒想到,西澤爾會主動來提這事。
他嘴裡浮現出第一次見面時,那個小孩身上冷得發苦的血味。
腥而澀,像被泥水浸過的毒液。
吸了一口,裴琮就被勸退了,之後再沒碰過西澤爾的血。
當然也沒碰過別人的。
裴琮沉了沉眸色,西澤爾站在窗前冷風裡,陰濕無聲,透著一股聽不出的陰冷。
裴琮沒立刻回答,心底湧出點輕微的不自在。
他咽下想解釋的衝動,覺得這話要是說出口,像在侮辱對方一樣,遂閉了嘴,語氣隨意:
「……不吸。」
房間氣氛頓時一沉。
他想模糊過去,偏偏西澤爾沒打算放過他:「你在外面吸了別人的?」
裴琮指尖在桌面一頓,心底咯噔一下。
這個問題落下來,竟讓他覺得有點莫名其妙。
他當然沒有,可他懶得解釋太細
——血苦到讓他勸退,實在算不上多體面的理由。裴琮覺得一個十幾歲的自己面前承認這一點,有點丟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