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出這個人暴力、衝動,也許早晚會犯罪,已經犯罪了。大人容易低估一個少年,哪怕知道他念書很厲害,但僅限於常規的知道,一種知道豬肉香、糞便臭的知道。他在這裡生活幾年,抵得過人家幾十年,除了那位伯伯,幾乎每家每戶都喜歡聊家長里短,老保姆也不例外,並非都是惡意,有時只不過打發無聊時間。日子這麼長,不說點閒話,怎麼捱得過去?
那傻子妹妹,連賣滷菜的也不敢動她,因為哥哥野牛一樣的身材,能震住很多人,這是街坊們的共識。但賣滷菜的不這麼想,他總叫囂著,早晚要給這人一點顏色看看,到底怎麼給,誰也不知道。
只要李秋嶼願意,跟同樣愛說閒話的同學說點什麼,那這話就會順著對方的嘴,進入無數張嘴裡。進入青春期的男學生們,已經知道很多事,對性天然好奇。他們撒尿時打賭,早晚有一天賣滷菜的會去干那個智障。這個字眼非常露骨,誰也沒覺得什麼,他們周圍的大人就是這麼說的。
李秋嶼走過去,漫不經心說也許已經發生了。他不愛說話,他是班裡最聰明最神秘的學生,他一說話,大家便都不自覺地信了,問他怎麼知道的,他很平靜,說在菜市場聽人講的。他看起來對這個一點兒興趣都沒有,只是聽他們扯淡時,無意提一嘴,也不參與討論,很快走人。
這更可信了,菜市場的人什麼都知道。流言沒有具體的哪張嘴,不是哪個人,是菜市場,那兒魚龍混雜,有無數張嘴。
傳下去也非常容易,開頭永遠是「聽菜市場的人說」,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。
大家都知道了,但沒人敢在做哥哥的人跟前說。
他替人殺豬時腦子最靈醒,陰沉沉的,手拿尖刀,開膛破肚非常嫻熟,他殺狗也利索,人都遠遠看著。他殺完牲畜後,會去調戲女人,到賣魚的婦女跟前,撩起人的圍裙,擦手上的血。
這一點,李秋嶼觀察許久,他猜血讓這人興奮,甚至可能引起他的性/欲。他殺狗時,總有小孩子等著撿狗牙,有個同學想給妹妹要個狗牙戴著玩兒,不敢上前,李秋嶼過去跟同學說話,他有意把「妹妹」兩字說得高聲,意味深長看向這人,等對方回望過來,他便避開他,偏過頭去,壓低聲音告訴同學:「這人不一定樂意給,可能會罵你,不過你可以試試好好跟他說。」
「我不敢啊,我媽說他有點神經病。」
如是幾回,李秋嶼跟同學頻頻朝他觀望,只要他看過來,兩人便不說話了,李秋嶼聲音忽然揚高:「只有賣滷菜的敢。」
這人終於走過來,同學有點畏懼,扯著李秋嶼示意他走,他沒動,同學猶豫片刻跑開了。
「你們兩個小子在這嘀咕什麼?」
李秋嶼道:「我們聽說,只有賣滷菜的敢。」
這人急躁道:「敢什麼?」
李秋嶼非常鎮定:「我不知道,剛路過聽人說只有他敢,他一下就能把鎖撬開溜進去,想幹什麼幹什麼。沒聽完,人家見我們好像在聽,就沒往下說。」
「你倆老盯著我嘀咕。」
李秋嶼道:「沒有,我們在聊老師講課,老師說,精神病人殺人不犯法,不用負刑事責任。」他說話老成,從不像其他少年那樣還時不時流露孩子氣,他像個大人,而且是成熟的大人。
這人把刀在套袖上蹭了又蹭,雪亮亮的:「有這事?老師給你們說這玩意幹什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