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不是什麼隨便的差事，他的差事，全都是皇帝金口玉言，親自分給他做的。他若做得好，不見得有功；他若做不好，則一定有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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允元這一日則接見了幾位前朝的王公。
論輩分，她還要叫他們一聲叔伯，但她也知道他們承受不起。接他們到蓬萊亭上，迎著盛夏的荷風，吃著消暑的蓮子百合羹，一個下午，她從這幾位叔伯嘴裡撬出了幾萬兩的賑災銀，還讓他們應承了去各地安撫人心的活計。
待那些人都離開，已是傍晚，太液池上風聲低迷，遠處的萬壽山頂上是一片燦爛的霞光，摔落到水底，就是靡靡的金。
她望著那晚霞光，想到昨夜的男人說，要用鳳仙花汁畫晚霞。
她開了口：ldquo杜學士的詔書可擬好了？rdquo
亭外的女官楊知禮回答：ldquo擬好了，半個時辰前已送到勤政殿。微臣看過沒有大礙，放在陛下的案頭了。rdquo
允元道：ldquo擬的什麼，你說說。rdquo
楊知禮一愣，旋即應道：ldquo是。邦國入貢乃古制，不可輕忽，敕所到州、府、縣、道，增飾廚傳，依律給食，度有所缺，上禮部酌定。rdquo
ldquo度有所缺，上禮部酌定。rdquo允元低聲，ldquo這一句，是過去沒有的。rdquo
ldquo是。rdquo楊知禮道，ldquo大約如此更可顯得我朝重視，而且於情於理，番邦入貢之事，都由禮部主司helliphelliprdquo
允元搖搖頭，笑了，ldquo他是在幫朕要錢呢。rdquo
楊知禮怔了一怔，半晌反應過來，ldquo原來如此，微臣愚鈍！過去沒有此語，地方有虧缺，也只能以稅金彌補，再依例做帳上報戶部，如此所用的實是戶部庫銀；如今說要禮部酌定，則是從禮部出錢helliphelliprdquo
允元眯了眼望著晚霞，不肯定也不否定，只是沉默。
這個杜微生，乖順，聰慧，絕不忤逆她，還總能揣摩到她心底去。不論是紙面上的文辭，還是床笫間的動作，全都是她最喜歡的那一種。
但這樣的臣子，卻不見得是最好的臣子。
因為她仍未看透他究竟想要的是什麼。
二 雷霆雨露
ldquo愛臣太親，必危其身，人臣太貴，必易主位。rdquo
那道詔敕經門下、六部，未遇多少阻攔，便下發全國各地。
那已是十日之後。杜微生終於得了空，悠悠然去了一趟考工署，要了一本宮苑營造圖冊，考工令笑他，現成的東西不拿，卻拿一本書，難道是想要陛下再給你造一座金屋子？
他只笑笑不語。
考工署的後生們知道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，一時間都湊上來瞧，卻也沒瞧出這人有什麼本事。模樣是清秀溫和的，一雙眼睛裡含著幽黑的水霧，叫人看不分明。然而身量很高，一身湖水青的學士襴衫穿在他身上挺拔如玉樹，兩袖飄飄，頗有些文人騷客的氣質。待人接物都規規矩矩客客氣氣，不多一分不少一分，好像自己就是考工署里一把量尺，什麼都能算得毫釐不差。
後生們縮在考工令後頭交頭接耳：ldquo我看他也沒什麼稀奇嘛，還不如上上個月，小程將軍送的那個helliphellip還有安長公主家裡那個helliphelliprdquo
考工令不回頭地往他們腦袋上狠狠一削：ldquo就不能好好幹活兒！rdquo一邊弓著身子行禮，直到杜微生施施然地消失於他們的視野，才終於直起身來。
他轉過身，看自己這幾個不成器的徒弟，搖頭晃腦地道：ldquo你們知道個甚，此人能得天子垂青，必有內秀，比如你看他那長手長腳，焉知那個不是也helliphellip很長helliphelliprdquo
眾人恍然大悟，頓覺索然無味，遂散去。
這一日允元到畫院去見杜微生時，便見他捧著一本圖冊，看得津津有味。面前書案上攤著一張空白的畫紙，幾枝毛筆隨意斜擱著，好像是分毫未動。
允元邁步而入，笑道：ldquo杜學士在讀什麼書？rdquo
杜微生將圖冊放下，離席行了一禮，才道：ldquo陛下賞賜的營造圖冊，中有歷朝歷代宮苑法式，臣不懂，看個新奇。rdquo
允元道：ldquo你喜歡什麼樣的法式？rdquo
杜微生靜了靜，翻開那圖冊，指著某一頁道：ldquo漢武帝造柏梁台，高二十丈，香飄數十里，這個，臣有些喜歡。rdquo
他說喜歡的時候，毫不矯揉造作，很真誠似的。允元道：ldquo你既喜歡，給你造一個也不難。rdquo
杜微生忙道：ldquo陛下說笑了，陛下何至於為微臣helliphelliprdquo
ldquo柏梁台聯詩，是君臣遇合的佳話。rdquo允元凝著他，笑了一笑，ldquo朕做漢武帝，你願意做司馬相如嗎？rdquo
杜微生靜了片刻，ldquo微臣並無司馬相如那般的才華helliphelliprdquo