機場行人步履不停,航班還會接續,可他的旅途終究還是提前結束了。
人流推著祝池往外走。雙肩包很輕,無論是手機還是電腦,在登機前就已經被寧想收走了,只留下一個僅有撥號功能的老年機。
祝光明候在一樓大廳,還在納悶到底出了什麼事。
寧想早上走得急,晚上電話來得也急,風火輪一般把兒子給打包送了回來,只含糊說祝池在那邊不適應,具體情況等她回家再說。她辦事向來雷厲風行,祝光明清楚這一點便沒再多問,只是照做。
接機室人群分散開來,祝池個子高,即使是簡單的行頭也不會沒於人群,祝光明一眼就看見了他。
他朝兒子揮手,連著喊了兩聲祝池的名字,可惜對方像是丟了魂,心不在焉地在大廳里亂晃,恍若一副行屍走肉。
祝光明只好快步追過去,攔下不知要晃到哪裡去的兒子。
肩膀被人拍了下,祝池訥訥回頭,這才想起寧想說的,下飛機後祝光明會來接他。
他失魂落魄地朝祝光明看去一眼,艱澀開口,聲音里滿是疲倦,「……爸。」
祝光明愣了一愣。
在他印象里,兒子一直是鮮活樂觀的存在,像個永遠開朗的小太陽,情緒比大人還要穩,好像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煩心似的。而如今這般頹喪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見,朝氣蕩然無存,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。
祝光明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,原本想問的一堆問題忽然間就問不出口了。他難得牽起兒子的手,默默把人往外頭帶。
就這樣,寬厚的手掌覆上來,祝池感受到一陣溫熱在冰涼的手背肌膚蔓延。他像被閃電擊中一般,忽然清醒,望向祝光明微微佝僂的背影,又覺得有些不真實。
終歸還是父親的形象太過模糊。
如果說寧想的控制貫穿了他的成長,那麼祝光明的旁觀則缺席了他的成長,他對父親的印象並不深刻。
這麼些年父子倆沒有矛盾,也鮮少交流,他不過問他的成績,也不干涉他的自由,像個開明寬容的好好先生一般,只在寧想唱黑臉時偶爾唱唱白臉。寧想在教育方面有主見,他便很甘願地做了甩手掌柜,保持佛系,也不知是足夠信任寧想,還是在逃避責任。
其實都不是。
寧想這個人強勢,無論是做生意還是管孩子,只要她拿定主意的事情別人很難改變什麼,因此夫妻倆早年沒少吵架。
後來祝光明就學聰明了,既然寧想想管,那就讓她管好了,所以他們在生意上分工分得足夠明確。而教育方面沒有可劃分的餘地,寧想看祝光明既沒期許也沒想法,便獨自將大權攬去。
祝光明看著祝池筆直地向上生長,性格好、成績優異,挑不出毛病。在他所見的事實和寧想大道理的灌輸下,他一度改變原先的想法,認為寧想的教育理念是正確的,所以才徹底放手,不再干涉。
上車後祝光明才緩緩開口:「兒子,發生什麼了……能跟爸爸說說麼?」
祝池搖了搖頭,不想說。
說白了祝光明也是寧想的幫凶,那點溫熱並不足以融化這些年的隔膜,他不能將信任完全託付於他。
「不想說就算了,」其實祝光明已然猜到七八分,寧想和他念叨過競賽和住校的事,「你媽這個人就是比較固執,我也領教過。」
祝池抬起頭,這是他第一次聽祝光明說寧想的不是。
「但沒辦法啊,我沒法改變她,總不能一直吵架吵到離婚,吵到家庭破裂吧。」祝光明故作輕鬆地聳肩,車開得很緩,平穩得讓祝池試著從一路顛簸中靜下來。
「所以你就選擇妥協,選擇忍讓?」祝池問。
「那也不,」祝光明搖搖頭,「是讓自己獨立起來,然後在其中找到一個平衡。」
平衡?祝池不解地看向他。
「跟你這樣說吧,就像現在經營悅卡,我負責盯設計,你媽負責盯門店,所以你總沒法兒在一個地方見著我倆。」祝光明打了一圈方向盤,車輛左轉進入東陽路,視野更加開闊。
「你媽在銷售方面有心得,但服裝設計方面我比她要精通,這方面她是外行,所以沒辦法指手畫腳什麼。我倆達不成一致乾脆在各自的領域辦好各自的事,合作得很愉快,工作開展得也比之前順利得多,這就是我和她之間的平衡。」
「我舉這個例子是想說,如果你不想按照你媽的路子來,不一定要跟她硬碰硬,也不一定要跟她對著幹,這樣你疼她也疼。沒法說服她就先讓自己變強,變得足夠獨立,」祝光明說,「等你成年了,難不成她還能干涉你一輩子,那時候你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,一年能見幾面都不好說。」
祝光明看得真開啊,祝池張口結舌。他真搞不懂祝光明和寧想的婚姻是怎麼堅持到現在的。
聽起來根本矛盾似乎沒解決,但他老爹這些年好像過得不錯,像是跟自己和解了似的。
「可在我聽來,你們真挺不和的。」祝池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