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憂倒像是有自己的盤算,手中的剪子垂在紫檀木的桌面上,劃出輕輕淺淺的痕跡。「裝昏賣傻倒不難,只是一味的縮著腦袋,徒費了這數月的時間,倒有些可惜。」她說話間,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,倒是認真商討的模樣。
「哦?」趙匡胤吃不准她心裡的主意,又怕她貪功冒進,不由得皺起了眉頭,「徒費總好過輕舉妄為。」他想了半晌,倒冒出這麼句不疼不癢的話。
解憂倒像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,喃喃自語道:「都說後宮各宮主位,都是朝堂中權勢的衍化,那符皇后是魏王郭氏的侄女,雅貴妃是太后娘家的人……」
「瓊妃是雲州節度使進獻的,長孫妃是隴西家族的女孩。」趙匡胤隨意補充了幾句,他清楚以當今聖上的胸襟,後宮不過是權利平衡的遊戲場。各地凡有進奉大多能被納采,依著規矩給個位分。就連他自己,去年也送了兩個女子進宮,被封了才人,養在宮裡。他有幾分探明解憂想通過後宮影響聖意的心思,不過,他也清楚對於柴榮這樣雄主來說,這條路不僅行不通,而且很危險。
他正想著要如何勸住,解憂笑問道:「那哪位妃子代表聖上的權勢?」
趙匡胤心裡咯噠一下,這似乎是句廢話,哪個妃子不是依靠著皇上的恩寵才能在後宮立足,但她似乎不是這個意思。如果後廷也是一座權勢的角斗場,皇上又怎能不把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放入其中,去獲取諸方的平衡?順著這個路子,他想了片刻,滿眼狐疑又略帶喜色地張了張口,沒有出聲,嘴唇吐出了一個「郭」字的形廓。
解憂想了一下,旋然笑道:「我想的也是她,上次宮宴,我便覺得不過是在替聖上試探咱們。」
「那你打算如何?」趙匡胤微微蹙起了眉頭,他倒不是不屑走後廷的路子,只是自己並非鑽營取巧之輩,素來不擅此道,賀夫人又一味地賢惠溫良,無人可用。如今解憂談起,他自然明白期間的利害關係。
「我想著,官人日後出征的機會多了,留在京城的時日勢必少了。倘若沒有個能在關節處給聖上說得上話的路子,怕是會有大大的不方便。」自從兩人成,她便改口稱他官人,如今小屋密語,這般稱呼更顯得貼心溫暖。她又補充了一句,「將驍主疑的例子還少嗎?」
趙匡胤聞言,只覺得背上頃刻驚起了一陣冷汗,但他面上卻勉力保持自如,「這終歸是個宜緩不宜急的事。倘非計出萬全,不宜輕舉妄動,小心一招不慎,萬事俱休。」
解憂揚起那如繁星微露的眸,在熏熏春夜裡流出無限柔波,她嫣然道:「急不來,且行且瞧吧,反正等待的時光無聊又漫長。」
趙匡胤心頭猛地一跳,兩人竟相對無語。此時月移花影上欄杆,清輝透過鏤空的長窗在屋內投下變換莫定的光影,沉如碧水,將那突突燃著的燭光比了下去。月下最宜賞美人,解憂素淨的面容,膚若凝脂,容質玉曜。月光落在她臉上,輕輕漾起,形成一陣靡靡朦朧的光暈。這樣的國色,又整日耳鬢廝磨的處著,迷住了眼睛,卻怎麼也落不到自己心裡去。他自己也覺得奇怪,背地裡想了幾次,總算想了明白,「我若對她生了愛憐之意,他日又怎能將她擲若棄子。」大業與美人,在他心裡份量掂量得清清楚楚。不過對妻子賀氏,卻是另一副心腸了。他看著解憂消瘦的身肢,纖腰不滿盈盈一握。有一分的不忍心,卻抵不過那十二分的放心不下:「若得了閒暇,照應著夫人,她身子弱。」
「好。」解憂應答得沒有一絲猶豫,仿佛不用他提醒,這也是她分內之事。然而她背對著他,低著頭,弱如拂柳的身姿擋住了臉上的神情,使他看不見掛在她臉上的是喜樂還是哀愁,或是對自己過分要求的一點憤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