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放肆地觀看江惟英,像是想要記住這張臉。
江惟英睡醒是這樣的啊,蓬亂著的頭髮,每一根都很自由,額頭光潔,側臉鋒利,眉眼抬起總是很慢,會習慣性眯一下,鼻樑高挺,唇色很淺,下頜的弧度流暢至極,明明是極度風流的相貌,偏偏舉手投足皆是克制,實在是很引人注意,這樣一來,他能掉進這樣的陷阱,也不能全怪年輕。
「老師,我會彈鋼琴。」
杭稚用眼睛笑了下,詞不達意「我從小就學鋼琴,彈得很好,拿過獎。你說我的手指很漂亮,當年我的鋼琴老師也這麼說過。」
「我的鋼琴老師說我有天賦,我沒信,放棄了,我學醫,你說我拿刀的手很漂亮,我卻信了。」
杭稚悽慘地扯了扯嘴角「不是我的手漂亮,是我的手像他,對嗎。」
江惟英慣於沉默的。
杭稚只是自顧自地說,他帶著絲好奇問道「林醫生會彈鋼琴嗎。」
江惟英果然鬆緩神色「他不會,他只會打結。」
「那就好,你看,他總有比不過我的地方。」江惟英低頭抿唇笑「是。」
杭稚心裡很疼,即便這一夜熬幹了他的酸楚,乾裂的心還是滲血地疼。「老師,其實我也不能原諒你,我也接受不了你,你掐我的時候那麼恨我,我心裡過不去的。」
「我只是很難勸服自己。」
「有時候不撞到南牆,不知道什麼是南牆。」
「我就是想不通,你對什麼都不濃烈,為什麼要那麼恨我,恨不得殺了我」
江惟英摩挲著杯沿,神色輕鬆「我沒有想要殺了你。」
「我只是想殺了我而已。」
「很抱歉不小心傷害你,雖然聽來很假,實際也很假。」
杭稚閉了閉眼睛「那天,他要是真的不小心出事了呢。」
江惟英指尖微頓,過了許久,天色已經大亮,他仿若才嘆了口氣「那也沒什麼不好。」
杭稚略微錯愕,江惟英並不關心他是什麼神色,講了個玩笑「我以前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會求神拜佛。」
「後來就理解了。」
「等我理解的這件事的時候,我不僅想求神拜佛,連宇宙進化論我都相信。」
「但人總有得不到的東西,我想要二向箔,我得不到,我想要去四維里活著,我也做不到。」
他說得輕鬆,倒不像是認真講給杭稚聽,而是略帶迷惘地敘述,他神情語氣直至此時仍然能迷惑杭稚,就是這樣的江惟英,才會讓杭稚屢屢產生錯覺,可昨晚那個眼神時刻提醒著他,眼前的江惟英並不真實。
「老師..」
「小朋友,別信我。」江惟英懶散地站起身,背朝著他,上樓的腳步略微停頓,聲音不高,驟然冷淡「以後不要再出現了,他昨天一直翻身,所以我才沒有睡好,不是特意早醒見你。」
「你送過我一塊手錶,我忘了放在哪裡,已經吩咐人重新買了一塊,不代表任何意義,有時候時間貴重全在於它並不知道自己貴重,所以帶著你貴重的時間,請務必離我越來越遠。」
末了,江惟英在樓梯拐角又停了下,他似嘆了口氣,夾雜著無奈「就不再見了,杭稚,既然叫我一聲老師,就別麻煩我再換房子了。」
「我本也住不了太久。」
他連回頭再看一眼都覺得麻煩,腳步聲消失得很快,而後是更輕地開門關門聲。
杭稚靜靜地站了一會,他蹲在地上摸了摸江惟英坐著的那塊地方,直至溫度消散,他才緩緩收回手,他對著那空曠處應聲「嗯。那就不再見了。」
開局是一陣風,告別是一陣雨,杭稚體面地離開了這個地方,他很快就收到了那塊手錶,那時候他正坐在肯德基里試圖將食物吃出味道來,送手錶的人他不認識,確認將東西送到只是同情地多看了了幾眼,杭稚埋頭苦吃,食物塞滿了嘴,鼻涕眼淚直流,他邊哭邊笑,哭他只有兩隻手,來不及擦眼淚擦鼻涕,來不及打開那隻手錶,笑自己狼狽可愛,比別人都要特別一點,別人只有一千萬,他比別人要多一塊表的時間。
第90章
臥室里厚重的窗簾遮住了時間,林預每次醒過來,江惟英都敷衍他還早,所以他真正清醒的時候是江惟英不在房間內,林預下床拉開了窗簾,光線驟然扎眼睛才知道時間不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