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子駛進小區已近半夜,減速帶上壓過幾輪,縱使避震再好,林預還是醒了過來,江惟英用鼻子笑了一聲「你晚上還能睡得著嗎」
林預一咳嗽就骨頭疼,唯有他手按到那幾塊裂了縫的胸骨時,江惟英總是會立即閉嘴沉默的,他咳過半晌,立馬放下手去,眼底閃過懊惱,嘴角擠出點弧度來「睡得著,我最近睡得很好。」
江惟英沒回答。被暖風烘乾的衣服反扣在林預身上,依稀有點老牌子肥皂的味道,分不清是誰染上去的,令人著迷,林預用鼻頭蹭了蹭,笑了起來「你怎麼會用肥皂洗澡了。」
江惟英不知所以「什麼東西。」
林預深深嗅了嗅外套的味道後,竟湊到江惟英脖子邊細細聞了聞他的衣領,很純粹的香皂味,還是最古老的那款,白的,當年三塊五賣到了現在五塊五了,兩個人住在一起的時候林預從來沒發覺,倒是這狹小的空間裡讓他逐漸挖掘了這些滲入了很多時間的小秘密。
林預本是要笑的,因為江惟英的嘴硬不坦誠,但短短一瞬,滿心的酸意湧上鼻尖。
他們之間如果有一千個時間線,重逢的也只有江惟英和江惟英。
有的江惟英走在他的前面,為他萬般思慮,有的走在他後面,看他一路跌撞,接納入懷。
還有那麼多時間線上,林預都沒有出現,又或者是做了別的選擇,讓江惟英不能遇見。
只有鮮少鮮少的江惟英,會和他走在一起,走在同一條時間線上,他的身邊。
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,總是心先疼,眼睛紅了的時候,才會恍恍惚惚覺得全是虧欠。
林預的笑短得像錯覺,涼涼的鼻尖在脖子上碰了碰就撤走了,只餘一堆亂七八糟地髮絲還窩在他肩頸上,隔著襯衫扎得江惟英又麻又癢,林預時常表現得親昵依賴,其實江惟英對這套動作很習慣了,只是依舊不能免疫,就好像被下毒了後又被解了毒,有脾氣也只能自己消化了去。
當下騰出手來推開他的頭髮,語氣敷衍,動作柔軟「幹嘛,你又想找事」
林預搖頭的動作又把江惟英扎了一通,他不再躲閃退避,林預像個老人一樣嘆了口氣「你的味道很好聞,就像我那塊肥皂,我知道它有很多個味道,但我記憶里只有這一個味道,好像只有這個味道是我的一樣,有的時候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歡,還是習慣,但是這麼多年,它從三塊五變成五塊五,我還是覺得只有它好,就算五十五,我還是應該去買它。」
林預說了段沒頭腦又很長的話,江惟英意外地懂他的意思。林預停了停,看了一眼江惟英又繼續解釋「也許別人不明白,但我知道你懂。」
「有時候喜歡和習慣都不重要,對嗎。」
江惟英點頭「對。」
「那什麼才重要。」
江惟英打了個轉向燈,車子慢悠悠地行駛在小區無人的車道「結局之外什麼都不重要。」
「我只要結局,我要終點,過程只是過程而已,我可以不去思考你喜歡誰或者你喜不喜歡我,那都不重要,畢竟我很難相信你的喜歡,或者,你的喜歡夠不夠分量拿來跟我對等。」
「不對等,我就會失望,我的失望對誰都不好,所以我不能想。」
林預沉默半晌,梧桐樹影略過路燈,每一顆經過他們的時候,林預的眼睛就會灰暗一陣,空氣里有一些輕微地失望,為誰都不能辯解的難堪。
好在江惟英笑了笑,寬慰自己一樣,摸了摸林預冰涼地指尖「沒關係,我對你最大的底氣就是你反正也不會喜歡別人。」
林預輪廓精緻的眼睛所具備的功能性,大半時間裡,是在他與人和社會接觸的時候,用來區分人跟植物的區別的,又因為沒有傳熱功能,疏離冷淡,也沒什麼人感知這雙眼睛的觀賞性。
那裡面是片荒漠,美景常在,都叫海市蜃樓,在裡面走失的大概是只有一個人而已,一丟就是幾十年,這麼一想想,到底還有什麼重要的。
沒想到這雙眼睛突然亮了起來,林預雙手都抓著他的手,直直望著江惟英「你說謊的。」
江惟英側了側頭,林預靠在椅子上目視著前方「因為我說謊了。」
「是因為我說什麼都不重要,你才會告訴我什麼都不重要,你從不允許自己低人一等。」
「因為我的底線太低了,你平等地降低了你的底線。」
「但其實我說錯了。我說的不重要,不是你不重要。是我沒資格要求你平等地對待我,所以我無論出於什麼樣的狀態,對我而言都不重要。只要你還在我身邊,在我眼睛能轉動的範圍里,剩下其他對我都不重要。」
「我的結局是活著的時候在你的眼睛裡,死掉的時候埋在你的記憶里。」
林預拉住他的雙手按在自己的心口,清亮的眼中盛滿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