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打算多待,低頭檢查包里證件是否齊全,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,徑直出了門。
一道房門隔絕內外空氣,營造出化險為夷的假象。
毫無徵兆的情況下,她和程知闕驟然巧遇,沒有任何折中鋪墊,於彼此而言都是意外。
她演技的確不佳,但不至於就此失了分寸。
付迦宜走到小區門口,沒發現有車在等,掏出手機一看,可能因為她出來得太晚,司機直接把訂單取消了。
她裹緊外套,忍著頭重腳輕的不適,站在寒風中重新下單,工作日交通擁堵,不過相隔一條街,對方趕過來起碼要十五分鐘。
回國這麼久,她第一次懷念巴黎溫吞的生活節奏。
等到最後,等得她耐心盡失。
有輛車緩緩停在路邊,京A的牌子,車牌是數字0開頭的連號,過目難忘。
車窗下降後一秒,付迦宜恍惚在想,這世上無巧不成書的事何止舊情人相逢這一件。
國慶假期,沈銘玉約上三五好友去郊區自駕游,開的就是這輛車,說是問小叔借來充面子的。
她當時就坐在后座,是現下程知闕坐的這位置。
一股暖氣撲面而來,混著車載薰香的水生調。
她聽見他說:「上車,送你過去。」
程知闕沒講多餘的話,似乎不打算問她,明明出去這麼久,叫的那輛車怎麼還沒來。
他話鋒慣是如此,不加修飾詞,不做贅述,用溫和口吻點明扼要。
付迦宜點亮手機屏幕,看滴滴軟體上顯示和司機的定位距離,猶豫一霎,還是拉開了車門。
身體要緊,這時候再矯情,保不齊要多住幾天院。
寒冬臘月,車廂和外面冷熱交疊,她坐在邊緣,背部微微挺直,抖落滿身寒氣。
車子穿過岔路口,開往附近一家私立醫院,沉默蔓延,誰都沒主動道出那句生澀的開場白。
他們並排而坐,看似觸手可及,實際隔一條路遠山遙的分水嶺,隔閡和生份顯而易見。
車裡流竄一股闃寂的低氣壓,蒼白得詭異。
片刻,程知闕率先開口:「什麼時候來的北京?」
付迦宜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,輕聲回答:「七八月份。」
他問她來上學還是來工作。
付迦宜如實說:「沒繼續往下讀,直接工作了。」
程知闕瞭然,沒再說什麼。
對話戛然而止,付迦宜也沒多言,稍微調整一下坐姿,身體往旁邊傾斜,腦袋貼著窗框,一呼一吸在玻璃表面形成淺薄霧氣。
車裡溫度增高,頭昏沉得厲害,困意一陣勝過一陣。
孤身在外這幾個月,她比以往多出不少警惕性,或許是生病的緣故,容易使人卸下一貫秉持的防線,她不自覺闔上眼,昏昏欲睡。
意識渙散間,握在手裡的手機連續震動,付迦宜被驚醒,看一眼來電顯示,生生頓了下,指腹劃向接聽鍵,接了這通電話。
周懷淨的聲音傳進聽筒里,混著嘈雜風聲,問她在哪。
付迦宜面向窗外,盯著快速輪換的建築物看幾秒,「快到醫院了。」
周懷淨說:「你把地址發我,我這就過去。」
「你住的酒店離我這不近,今天要下雪,別過來了。」
「我已經出來了——你想吃什麼,我去打包。」
「……嗓子疼,沒什麼胃口。你看著辦吧。」
「那行。先掛了,晚點醫院見。」
掛斷電話,付迦宜一時無所事事,抬了抬眼,下意識看向程知闕。
他靠坐在那,正閉眼假寐,皮膚在昏暗環境映襯下顯得更加素白,眼底淡淡烏青,趨近於清癯的一種病態,像是近期熬夜所致。
皮囊這東西聊勝於無,在他那本不是最主要的加分項,可不得不承認,男人一旦到了三十而立的階段,沉穩氣質加持,比以往更有吸睛的資本。
他既是從前的程知闕,又不一定完全是從前的程知闕。
一別經年,變數實在太多,他大概也和她一樣,不斷被時間推著往前走,只有偶爾停下來,才堪堪回頭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