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,付迦宜睡了會午覺,準點趕去主院陪付晟華喝茶。
昨晚草草見面,大概礙於程知闕在場,付晟華沒對她下達什麼命令,但付迦宜心裡清楚,回來一趟不容易,被「物盡其用」才合該是常態。
茶室里燃了琥珀香,烏木沉調,搭熟普洱口感甘潤,味清不澀。
付家祖輩靠茶葉生意起家,付迎昌年輕時搞過一波創新,將各類茗茶做成一次性飲包成盒出售,調和適口性,在嗜咖啡如命的地界推陳出新,以名品茶商的頭銜穩固家業。
付家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,付迦宜除外。
自小到大,付晟華好像從不需要她做什麼,只要求她服從和聽話,僅此而已。
茶飲至三分之一,付迎昌回來了,繞過門前的素錦屏風,坐到她對面的軟塌上,緩緩拿起紫砂壺,用沸水潔具,沖泡品茗杯。
隔一道白煙,付迎昌掃向她,不露情緒的淡淡一眼。
付迦宜主動喊他大哥,當著主位上付晟華的面,也算走個過場。
付迎昌淺「嗯」一聲,再無話說。
片刻,付晟華撥動兩下腕間的金絲楠木手釧,慢聲囑咐付迦宜:「趁這次回來,找個時間請嘉德博士上門一趟,給你做個基礎檢查。倘若身體查出什麼病症,也好及時就醫。」
付迦宜放下茶杯,指腹觸到薄而軟的布帛塌面,「您放心,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,目前還不太需要看醫生。」
付晟華緩緩道:「狀況好壞由指標評定,並非個人體感。諱疾忌醫不是件好事,知道你辛苦,到時讓林秘書陪你捋完全程,耗不了多久。」
付迦宜輕聲說:「如果查出一項異常指標,您是不是又讓我休學一年,不參加今年的會考。」
「事實勝於雄辯,我既不會給你保證,也不盲目做假設。」
如果換作從前,付迦宜懶得掙扎,早就已經妥協,但這次不一樣,她想為自己的意識做主一次。
她說:「爸,我已經成年了,不是不知冷熱的小孩子。」
「幾歲是小,幾歲又是大。」付晟華平聲靜氣地開口,言辭溫潤,卻不容商榷,「我辛苦養你成人,不是讓你隨意與我唱反調。」
一盞茶由沸轉溫,最後漸漸變涼。
付迦宜目不轉睛地緊盯青花瓷杯里綻開的茶葉,餘光看向對面的付迎昌。
在說出反駁的話前,她不是沒預想到會是眼下這種結果,畢竟冰凍三尺,憑一己之力實在很難扭轉局面,能激起些水花已經算是難得。
讓她心生波動的是兄長十幾年如一日的旁觀態度。
七八歲時,聖誕節剛過,阿伊莎從勃艮第回來,在集市買回一隻垂耳兔送給她當寵物,被付晟華知道後,叫人將兔子送去了後廚。
那時候付迎昌在牛津讀研,每年只回家一次。在給他接風洗塵的餐桌上,她看到那道鑲鵝肝野菌的兔燻肉,崩潰大哭,付迎昌自始至終沒為她求過一次情。
過往太壓抑,她的家不完全是家,家人更不像真正的家人,光是想想就有過肺的窒息感。
付迦宜鼻子一酸,拋下禮儀孝悌,仰頭飲盡杯里越浸越苦的熟普洱,第一次當著所有人的面拂袖而去。
她只顧低頭快走,剛到門口,險些撞上端熱羹的保姆,被不松不緊的力道拽到了別處。
保姆嚇了一跳,手一抖,給付晟華準備的餐食掉到地上,湯碗碎成幾片,發出清脆聲響。
程知闕突然出現在這,低頭檢查她裸露在外的皮膚,「有沒有被燙到?」
付迦宜遲緩地搖了搖頭,聲如蚊訥,「……沒。」
保姆當然不會責怪她,忙撿起地上的托盤,用法語拼了命地道歉,把錯誤往自己身上攬。
付迦宜站在原地緩了一會,對她說:「錯不在你,是我的原因。你放心,我不會說出去的,你也不會被扣工資。」
解決完突發事件,她覺得這一刻的自己像持續膨脹最後在空氣中爆裂的氫氣球,隨時有自燃的危險。
程知闕緩聲問她發生了什麼事,言語間有低哄的意味。
付迦宜其實不太想講話,但因為面對的是他,還是儘量理清思緒,如實道出。
尾音落地,她聽到他說:「在這等我。我來解決這事。」
付迦宜果真聽話地在那裡等。
沒耗費太多時間,程知闕從茶室出來,將她送到別院的臥室。
付迦宜全程沒問他究竟用什麼方法擺平了向來說一不二的付晟華,只問一句:「你剛剛……為什麼到那邊去了?」
他回答她:「過去充當你的底氣。」
程知闕將紗簾拉到一半,又說:「好好睡一覺,醒了記得吃晚飯。我先走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