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說:「天快黑了,小姑娘一個人在外頭不安全,要麼先跟我們回去。」
她的聲音溫和,翩翩還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玉蘭油美白潤膚霜的氣味,跟陳老師身上一個味道。
翩翩低下頭,她拒絕不了。
徐雲超的姆媽攬著翩翩肩膀走,徐雲超有些尷尬地走在她們前面。
他家裡住在北面幼兒園邊上的小區,三樓,三室一廳,乾乾淨淨。
這個點,他們家的夜飯已經收拾完畢,他姆媽特意替翩翩煮了碗面。
電視裡在放一個很無聊的節目,在講今年的第八號颱風正在逼近沿海。
外頭天已全黑,掛鐘上的時間逼近七點半。
他姆媽看出來翩翩還不想回去,就讓徐雲超陪她出去走走。
到了外頭,徐雲超說:「我也被我爸爸打過。」
翩翩仍舊一言不發,他也就不再響,陪著她從這條路走到那條路,不停不停地兜著圈子。
其實到後來,被打的事情她已經不去想了,在她腦子裡反覆糾結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。
不知道第幾次路過她家小區門口,她終於停了下腳步。
兩個人腳底下都被路燈拖了長長的影子。
翩翩這個夜裡第一次開口,她跟徐雲超說:「替我謝謝你姆媽。」
她猶豫了一下,又說:「如果你敢把這件事說出去,我就殺了你。」
這就是在她心裡壓了一整晚的那句話。
翩翩始終提心弔膽,雖然說徐雲超始終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去,但她一直到初中畢業,只要看到他就會本能迴避,因為最不想被人看到的醜態被他看見了。
天氣一天天熱起來,黑板上的中考倒計時很快從兩位數變成個位數。
翩翩睡到半夜,突然之間又想到中考,緊接著想到未來,這就像是一腳踏進了無底洞,她覺得恐慌,心裡一陣陣發悶,透不過氣。
她起床開燈,怕把姆媽吵醒,出房間脫了鞋躡手躡腳地進了廚房間,先開冰箱,吃了兩塊蛋糕,覺得不夠,又去盛了一碗冷飯,就著晚飯的剩菜吃,還是不夠,她又煮泡麵,小心翼翼拆袋,煮完端回房間裡吃,吃完開窗散味。
躺回到床上,她吹著窗口吹進來的熱風,腦子裡一片空白,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撐死了,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吃這麼多東西。
這個周六,從上午到下午全天都是數學補課,裴曉霜因病缺席。
考捲髮下來,不知道為什麼,做著做著,翩翩眼裡看出去的幾何圖形和函數坐標都仿佛張牙舞爪地變了形。
挨到下課,她再也忍不了,拎著補課袋從學校後門口逃了出去。
翩翩邊走邊想,躁鬱症到底是什麼?如果只是厭學的另外一種講法,那麼會不會她也有這種病?
學校門前一條破敗的商店街冷清,陰霾的天像個巨大的灰罩子,好幾家店都在清倉甩賣,喇叭放到震天響,依舊沒人光顧。
一家店門口有台打地鼠遊戲機,翩翩投進兩個硬幣,拎起棒槌發泄似的亂敲一氣。
敲著敲著面孔上突然有些水珠,茫然抬頭,才意識到下雨了,她扔下棒槌,匆匆走進一間臨街的網吧,登上 qq,隨便加了個人,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。
聊到一半,網友突然接通了語音,咳了一下笑著說:「你抬頭看看,我就坐在你對面。」
翩翩被這個聲音嚇了一大跳,摘下耳機急急忙忙逃出網吧,跑到一半才想到自己上了當,但是她繼續跑,跑過雨中斑駁的街,淌過無數個小水塘,雨越下越大,然而她還在跑,她停不下來了。
第12章 .消遁(上篇)
奉賢的天陰沉沉的,襯得海都是黃灰色,仿佛望不到邊的一池泥漿。
這是軍訓的最後一天,教官領著他們到了所謂的海邊。
翩翩避開人群,一個人赤腳提著雙鞋子沿著防波堤走。
她在月經來臨的前一周,整個人因為浮腫顯得更胖,又被海邊的烈日燻烤出一面孔痘痘,心情十分糟糕,不想搭理任何人。
眼睛餘光突然瞥見,那個叫顧聖唯的女孩還是跟在她身後,恰好幾步的距離。
翩翩心裡更加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