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蘭姨言重了,春娘說的是事實,我豈會介意。」張格離座起身走到三人對面,俯身行了個端端正正的大禮:「今日若無春娘在梅林里毫不猶豫的一石頭,我現在還不定是個什麼下場,春娘是我的救命恩人,還請受我一拜。」
而且盧春和謝佩蘭之後明明能與她撇清干係,卻還是冒著生命危險送她出府,張格心裡多少感激,實難言表:「滴水之恩,當湧泉相報。三位都對我有恩,我自然不會看著你們陷入險境,若還有其他我能做的,我也義不容辭。」
「哎喲,可不敢可不敢!」謝佩蘭和謝佩松都有點無措——在他們看來,自己就是幫人鑽了個狗洞跑了趟車,實在受不起一個親王妃的大禮。
兩人不禁又看向盧春,盧春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,果斷道:「好啊,我想帶姨娘和舅舅離開盧府,你能不能幫我?」
「什麼?」張格還沒說話呢,謝佩蘭先驚道:「好端端地離開盧府作甚?家裡除了咱們仨連個人都不剩了,離了盧府咱們還能上哪去?吃什么喝什麼呀?」
謝佩松也叫她嚇了一跳:「春兒你可千萬別衝動,你不知道外面的世道,老百姓討生活難啊!舅舅知道你在府里受了委屈,可那盧刺史好歹是你親爹,咱們靠著他有吃有喝有差事,三節兩壽還能有個進項,已經是外面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!」
謝佩蘭也反應過來,跟著勸:「好春兒,我們都知道你心裡苦,可去了外面,只會更苦啊!在刺史府咱們還有半個靠山,至少在相州這片地界,誰也不能真把咱們怎麼樣……」
盧春打斷:「半個靠山?誰?刺史大人嗎?」盧春嘲諷一笑:「蘭姨,我雖然是當了幾天小娘子,可還沒昏了頭記不得自己的身份。我一個婢女,刺史大人什麼時候竟成了咱們半個靠山?」
她又看謝佩松:「盧刺史若是我親爹,舅舅你就該是盧府的座上客。刺史府的人見了你,該尊稱一聲謝舅爺,而不是北廊坊里的謝菜頭!」
「……」謝佩蘭和謝佩松叫她堵得語塞,卻也不敢在這事上與她頂牛,怕說多了惹她傷心。哎,明明梅香姐姐是個性子極溫和的人,也不知怎麼就養出這麼個脾氣大主意正的閨女,都怪那盧刺史!
謝佩蘭猶豫半晌,還是軟了聲氣哄道:「那、這,就算你在這府里待夠了,離府這麼大的事,咱們總得從長計議不是?哪能說風就是雨的呀。」先拖著吧,等幽王妃走了,她也該緩過這勁兒了。
從長計議?盧春心道,你們怎麼知道我沒有從長計議,若不抓住這天賜良機,再計一百年也是白費!
她不再理會兩人的反對,突然『咚』的一聲跪倒在張格面前,把張格嚇了一大跳:「你這是做什麼?快起來!」
這姑娘的脾氣怎麼比自己還炸呢,說變臉就變臉的。
盧春望著她果斷道:「王妃,我實話同你說,我今日獨自回那梅林找你,根本不是為了什麼盧刺史的差事,我是為了我自己。」
「什麼?」張格一怔:「什麼意思?」
盧春:「我今年已經十七歲了,最多再有一兩年,杜夫人一定會將我婚配。自來范陽盧氏的庶孽,婚配只有兩條路:男孩當作家生下人找個家生奴婢配了,然後繼續在府里當奴婢,生的孩子成了家生子,徹底變成奴籍,自然再翻不起浪來。女孩沒有男孩威脅大,命還好些,但也好不到哪裡去。盧家為了徹底『絕妾孽』,不留後患,絕不會將庶女往好了嫁。大多是被當作婢女送出去給同僚做妾,從此身不由己。最好也不過是嫁給莊戶人家做正妻,家有幾畝薄田,住在村子裡潦倒度日,不定哪天就被丈夫賣了。」
忘了是從前哪一代哪一支的嫡夫人心好,覺得盧家這手段太泯滅人性、不近人情,所以做主挑了一個還算可以的小商戶,送那庶女去做了填房。
結果這商戶十分爭氣,攀上了當地的大官,在幾年內扶搖直上一躍成了巨賈。
偏偏那庶女的父親官運不佳,幾年後便開始走下坡路。
而那庶女雖然十分得那商戶寵愛,卻不但沒有幫助盧家,反而借著那商戶攀上的大官,一口氣將自己的親生父親折騰到罷官問罪,差點兒死在獄中。
從那以後,盧家庶女便是連商戶人家的正妻也不敢想了。
盧春咬牙道:「我不願被隨便許給個男人任人宰割,更不願做妾!但我沒有辦法,盧刺史雖不承認我,不撫養我,卻實實在在是我的生父和主子,手裡捏著我和我全家的生死,讓我動彈不得!」
她抬頭望向張格,眼裡竟湧起幾分淚意:「你是我十七年來接觸到的第一個貴人,也是唯一一個身份能壓過盧刺史的人。我觀察了你許久,也醞釀了許久,但一直沒找到與你獨處的機會。」
直到今日元娘被叫走,盧春簡直欣喜若狂!雖然她沒有料到康王的出現,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進展,但不得不說,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天賜良機!
張格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進展,失語半晌才問道:「所以你今日回來其實是想求我救你,卻不料意外救了我?」
盧春搖頭:「不,王妃與我萍水相逢,我如何敢求王妃救我?我是要向王妃毛遂自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