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說完轉了身,柔弱的背影走的異常堅定,卻是不敢回頭看,她怕他瞧見她眼裡的不甘心。她一點念想都不能給他,她要徹底斷了崔念芝的念頭,要他好生過自己的日子去。
雲泠再回來的時候,遠遠見青凝還站在方才的攤販前,忽而重重舒了口氣。
燕山別宮中,崔凜從太子的書房出來後,正坐在別宮的夙亭內喝茶。
雲岩小跑進來:「陸娘子今日,果真在年市上碰見了崔念芝。」
崔念芝近來正往西坊市送香料,每日都會去,自然會碰上。
「陸娘子.....陸娘子她......」雲岩跑的氣喘吁吁,不由頓了頓。
崔凜垂眸去喝茶,神色看不出喜怒,指尖卻輕微的顫了顫,他說:「她跑了嗎,若是跑了,抓回來便是。」
雲岩聞言忙道:「不是,陸娘子未跟那崔念芝走,陸娘子說,日後想試著去依賴世子,日後還要給世子生個一兒半女。」
年輕的郎君面上還是清凌凌的神色,那杯茶水卻灑出來大半。
不管假意還是真情,崔凜忽而想知道安安說出那句「要試著依賴他,要為他生兒育女」時,是怎樣的神情與語調。
他想親耳聽她說。
......
青凝自打從年市回來,便再未出過竹韻居,年前又下了一場雪,倏忽便至年三十。
園子裡已是張燈結彩,倒顯得這竹韻居冷清了幾分。
晚間雲泠備了一桌年夜飯,只是桌前只有青凝一個,未免淒清了些。
雲泠賠笑道:「世子今日從別宮回來了,只是需得去立雪堂吃團圓飯,往常府上又有守歲的習俗,便是明日,年初一還有一堆禮節,倒是顧不上娘子了,娘子且自己快活些。」
其實雲泠無需對她說這許多話,以她的身份,非妻非妾的,崔凜自然沒有陪她過除夕的道理。
青凝也無不快,只道:「今日年節,雲泠姑娘也去吃一杯酒吧。」
雲泠便笑著應下了,甫一出去,鵲喜悄悄端了碗壽麵來:「娘子,方才我去廚房給你做了碗壽麵,你快些嘗嘗。」
今日是青凝的生辰,過了今年,便年滿十六了。陸家還在的時候,阿娘會親手做了壽麵給她,後來陸家沒了,這壽麵又換成了楊嬤嬤來做,今年連楊嬤嬤也不在她身邊了,便只有鵲喜一個惦記著了。
青凝接過那碗面:「虧得還有你記著。」
鵲喜瞧著她的面色,生怕青凝落寞,便道:「娘子,待會子我陪你守歲吧,咱們在一處,鵲喜永遠不會丟下你。」
青凝噯了一聲,撿起銀筷來吃麵,方吃了兩口,卻見門帘輕動,竟是崔凜走了進來
青凝一愣:「二哥哥沒去立雪堂吃團年飯嗎?」
崔凜著了一身銀線繡纏枝紋的竹月直綴,風清朗月:「去坐了坐,飲了一盞酒便回了。」
「也無需守歲嗎?」青凝偏頭問。
崔凜嘴角帶了抹笑意:「安安不必操心這些,且隨我來。」
青凝懵懵的,還未反應過來,已被他裹了狐裘大氅,抱起來往外走。
兩人也未乘車,共騎了一匹馬,在這闔家團圓的除夕夜,穿過寂靜無人的街市,往京郊的方向行去。
待崔凜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時,裹在雪白狐裘里的小女娘抬眸,微微愣怔了一下。
面前是一座三層的門樓,飛角翹檐,巍峨壯觀,每一層檐下都掛了無數的風燈,照得這門樓燈火通明。
崔凜將她抱下來,緩步往門樓而去,待上得最頂層,他才將她放下來。
這層閣樓中似乎已被提前布置過,滿鋪了西域絨毯,中間香案小几,四周層層的花架,皆是盛開的海棠花。粉艷的垂絲海棠,純白的八棱海棠,亦有濃艷的貼梗海棠,一枝枝一叢叢,擠擠挨挨的盛放。
青凝幼時曾被母親調侃:小小年紀,倒像一株慵懶的海棠花,自此後,她的絹帕上便都繡了各色海棠。只是她還是頭一回,瞧見這樣盛大的一場海棠初綻。
她走過去碰碰花瓣,疑惑:「如今冬日,二哥哥哪兒尋來這許多盛放的海棠。」
崔凜目光落在她懵懂好奇的臉上:「安安再瞧瞧。」
青凝這才訝然一聲:「竟是假的嗎,如此以假亂真!」
這當口,已有婢子上了茶水果品,崔凜淨了手,自去小几前剝石榴,修長冷白的指慢條斯理,將一粒粒鮮紅的石榴粒堆在白玉碟中,推至青凝面前:「安安可喜歡?」
青凝拈了幾顆石榴籽,低低嗯了聲:「喜歡,二哥哥因何要送我這一屋子海棠?」
艷紅的石榴汁液,在青凝瑩潤的唇上留下一抹淺淡的痕跡,襯著雪白的膚,若隱若現的誘人,崔凜忽而傾身,捏住她的下頷,將那絲清甜盡數占有:「安安忘了?今日是你的生辰。」
他竟曉得她的生辰,青凝掀開濃密的眼睫,瞧見他漆黑瞳仁里自己的倒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