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堯回身,目露擔憂。
「阿堯,」邱蕪瀾抬手,「過來。」
季堯收回了前步,退回邱蕪瀾身邊坐下。
邱蕪瀾點過石膏,「疼麼。」
季堯搖頭。
「網上的消息,你都看見了?」
「嗯。」
儘管邱蕪瀾沒有抬頭,視線垂在季堯的石膏上,她也感知到了他的目光——他的全幅注意力都聚集在自己身上。
「我做計劃的時候沒有和你商量,」她開腔,「看完後有什麼想說的,我們可以聊聊。」
「對不起姐姐,我闖了這麼大的禍…」「道歉的話你已經說過很多了。」邱蕪瀾側身,抱著那杯甜絲絲的榛奶,倚著沙發靠背,「這不怪你,阿堯,你是生病了。」
季堯低落,「我差點毀了公司。」
「如果病情也能由主觀意識控制,那醫院就沒存在的必要。」邱蕪瀾道,「非要追究責任,該是我的責任,作為你半個監護人,十幾年下來我卻沒有發現你的狀況。」
「怎麼能怪姐姐!」
「跳過問責吧,」邱蕪瀾道,「現在你有什麼想法。」
「我……」季堯抿了抿唇,「我很難受。」
邱蕪瀾眸色微暗。
是了,華君潤說的無不道理。
工作不僅是謀生的手段,也是實現自我價值和定義自我存在的方式。
這些年季堯渾渾噩噩,沉溺遊戲,對前台接待撒嬌,向不順眼的男星使一些小手段,又深陷於精神心理的苦痛之中,究其原因,是因為她剝奪了他的工作,斬斷了他實現自我價值、定義自身存在的道路。
即便他在醫院裡大放厥詞,聲稱自己感受不到工作的成就,但在看見網上的那些謾罵時,又怎麼可能心無波瀾。
他當然是會難受的。
「我…」會補償你。
邱蕪瀾剛要解釋,季堯便同一時間開了口,「我很難受……明明是我闖下的禍,卻要姐姐為我收拾爛攤子,到處向人道歉。」
「我知道公司的流程審批要多久,這次的公關費用全部都是姐姐貸款墊付的,對麼。」
溫熱的水珠倏地砸在了邱蕪瀾手背上。
她愣怔了一瞬,抬眸撞上了少年潮紅的眼。
他安安靜靜、無聲地墜著淚,頭顱垂傾,那些淚沒有在臉上留下一點痕跡,雨水般筆直地落下,滴答融入衣服里。
同樣哭泣,季堯和華君潤的方式截然不同,寄人籬下的日子裡,他甚至沒有哭出聲音的權力。
「這有什麼值得哭的。」邱蕪瀾的聲音輕軟了下來,拇指揩去他眼角的淚意,「我說怎麼臉色又差了,這兩天你在家裡淨為了這點錢哭?」
「不是心疼錢,」季堯別過頭,左手卻覆上了邱蕪瀾的手背,「事發當晚姐姐就跨省趕來,徹夜緊急公關。」
「姐姐被我刺激得發了病,還要決策開會、觀測輿論;癮症沒消退又急著趕回公司,為我調動各部門、面對那些股東董事……」
他哽咽著,眸中承載不住的淚全部匯入邱蕪瀾指間。
「因為我的失誤,這些天姐姐都沒有合過幾次眼,也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。而我……」他氤氳的眼中流露出陰冷的自我厭惡,「我卻能躺在家裡,等著姐姐為我處理好一切。」
那些淚燙得邱蕪瀾五指顫抖。
陡然之間,她鼻尖泛起了酸澀。
對她矢志不渝的伴侶指責她勢利傲慢,她自小敬仰追隨的兄長認為她冷血無情。
邱蕪瀾以為她不在乎。
這個年紀、這個位置上,她定然不會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那樣,被愛人誤解一句就委屈得又哭又鬧。
可當季堯在她掌心裡抽噎,說出這番話時,邱蕪瀾還是不免翻湧出些許酸澀。
原來這世上有人看見了她的心意。
「別哭了。」她將季堯擁入懷裡,又或許是她疲憊地倚進了他的懷裡,「阿堯,我說過,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。你生了病,我當然會用盡一切辦法照顧你。」
季堯的哭泣沒有因此止住,反而在沉默中愈發洶湧。
「對不起姐姐,我真的好沒用……」
邱蕪瀾收緊了環在季堯腰胸上的手臂,在抱緊他的同時,也愈與他貼近。
她靠在季堯胸前,聽見他微急的心跳,感受到他為壓抑哭泣而緊繃的身體。
不能再這麼下去了。
邱蕪瀾深切地意識到這一點。
「阿堯,養好病。」她在他耳畔承諾,「簡年紀大了,我需要新的特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