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耀滿臉通紅不停用手扇風,最終還是沒扛住瘋狂漱口,好半天才緩過勁。
從衛生間折回來,他忿忿道:「我要給小徐告狀!」
華松栩擦淨桌子上的水,掛起抹布,狀似無意地問:「他最近怎麼樣?」
「進步神速,明日之星。」周耀挺胸抬頭,頗為驕傲,「你就甭操心了!」
華松栩抬手摁了摁眉心,唇角跳動,笑意暈染開來,「我看中的人,差不了。」
「嗯嗯嗯,你看中的。」周耀失笑,「走,外面坐會我就走呀。」
「外面?」
「咳!」周耀撓頭,「屋子裡有點悶。」
華松栩尋思幾月不見,這人怎麼突然如此龜毛。不過看在老周奔波來看她的份上,還是跟他坐在了門口的石階上。
「剛從新疆回來?」
「青省,去了趟崗什卡,三峰山脊線連穿。」周耀感慨,「別說,環境挺不錯,非常適合阿式攀登訓練。」
華松栩不滿,「成天只關心訓練,怎麼不見你和我一起爬么妹……」
「現在沒那個精力也沒衝勁。」周耀搖頭,「帶帶訓練營、培養培養新生代,能為國內雪山攀登的傳承盡點綿薄之力,我就滿足了。」
「豐哥和我說過,你適合這行。確實適合。」
華松栩和周耀認識了八年,大多時候因為羅豐相聚,匆匆一面後各奔東西,少有這樣面對群山延綿靜坐的時刻。
「羅豐這人看似大大咧咧,其實看人特准。」周耀神色隨回憶而悠遠,「他去海城談贊助結果把你撿回來,還當個寶捧著,我們其實都反對。」
「嗯?」華松栩托著下巴睨他,「豐哥怎麼沒和我說過?」
「你那會是個憤世嫉俗的叛逆少女,敢跟你說?」周耀不知想到什麼,肩膀抖動笑了好一陣後悵然道,「我們都覺得你不行——不是能力不行,是性格心態不穩定。只有羅豐堅信,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前程。」
傍晚時分,半月未現的么妹峰從雲間露出真容,6247m的山尖巍峨矗立傲視群山。
周耀抱住華松栩,用力拍了拍她的後背,「你豐哥從未對你失望過,但他會擔心。所以萬事小心,別冒進。」
「知道。」華松栩勾唇,「有夠囉嗦的。」
「……沒良心。」
周耀那輛灰突突的越野沿柏油路駛離,最終消失於初夏的新綠之中。
華松栩轉身的瞬間,收起了最後一絲柔軟,望向么妹峰的眼神堅定又決絕。
時隔四年,她將再次挑戰這座殿堂級雪山,與危險共舞,擁抱雪山攀登的自由和熱愛。
次日,趕來的楊正泉和華松栩、肖鳴一道爬至海拔4800m的BC處。
「天氣真不錯,好跡象。」泉哥邊搭帳篷邊說。
肖鳴點頭,「確實,最近一個月最好的天氣。」
紮好營,華松栩給周耀打了電話,然而對面有些嘈雜,聲音也時遠時近,「你們在哪呢?」
「蓉城。注意安全,一切順利,等你的消息。」
「等我消息。」
當黎明的曙光落在BC,又穿透了帳篷的尼龍布,攀登正式開始。
第一日,從冰川末端出發。攀冰,跨越無數明暗不一的冰裂縫,再到六七十度坡度的冰岩混合路段,對於再次磨合後的二人來說並不困難。抵達5200m的C1營地時,比預計時間早了整整兩個小時。
稍事歇息後繼續前行,難度直線攀升。在幾乎九十度、狀況極其複雜的岩壁,兩人輪流領攀輪流保護。
在阿式攀登中,打鎬上腳的動作已不是攀冰時身處一條線路的享受,而是和呼吸一樣維持生命的基礎。
華松栩攀至成片凸起的岩石處,大仰角干攀而上風險太高,原地觀察後選擇繞過這一區域。她衝下方的肖鳴比了個手勢,向右開始橫移。
背著45L的阿攀背包,五千多稀薄的空氣,整個人依靠兩隻鎬和兩隻冰爪匍匐於山體,呼吸很快便急促了起來。
堅持過最難的路段,華松栩設好保護點後喊道:「保護裝備用完了!換你領攀!」
肖鳴的聲音經過寒風的掃蕩後變得模糊又遙遠,「好!」
她找了個穩固的岩石後扒著歇息,終於有空向身後看一眼。
水洗的藍天,幾朵綿密的雲懸停其中,莫名讓人聯想到棉花糖——在京市時徐汀雲買給她的棉花糖。華松栩不愛吃甜,但那天卻吃得很開心。
下方,岩石的灰黑和積雪的白相交錯,在地面看龐大的山體卻格外袖珍。視線由近向遠,地平線之上,蓉城的高樓大廈隱約可見,更如螻蟻一般渺小。
周耀在電話里說他在蓉城,那徐汀雲勢必也在。
天氣好的時候,在蓉城便能遠眺四姑娘山,其中當屬么妹峰最為醒目。或許……此刻,他也望著她身處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