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湄哪裡有空當管他,人一落地,一顆心便全數撲到女兒身上去了。她撐著傘, 拉住綏綏上下檢視, 瞧瞧有沒有留下什麼傷處, 囫圇一趟看下來,臀部的衣料果然有些磨損, 就是不知裡頭傷情如何。
豆苗大的孩子,肌膚別談有多嬌嫩,不由分說就帶出去跑馬,不落下傷才怪。
雲湄抿抿唇,眼裡透出心疼。
綏綏被她煎魚似的翻來翻去, 自己倒是渾不在乎,臉上仍舊留存著興奮的神光,是那種興興頭頭、酣暢淋漓的狀態,顯然對今日的運動非常受用。
她的眼神亮炅炅的,哪怕浸在昏沉迷離的暮光里,亦然仿若曜石,雲湄幾乎快要被閃到。
反正就是很開懷。
雲湄見狀,不由睃了一眼前頭雨幕中的雲兆玉,問綏綏:「你喜歡他嗎?」
小孩子玩上了頭,哪裡還記得什麼敲打,脫口道:「喜歡!」
真是太容易被俘獲了。
雲湄深吸一口氣,但也不能怪這麼丁點大的小孩子不爭氣,只能說:「你想學馬,阿娘往後也可以請武師傅教你,不用非得由他帶著。」
綏綏想了想,搖搖頭,道:「不一樣。」
雲湄問:「哪裡不一樣了?」
綏綏:「他是我爹爹。」
雲湄哽住,待得反應過來,立即大為光火道:「誰告訴你的!」
其實根本不消說,肯定是某人有意誘導。
平心而論,當初雲湄決意把這個孩子生下來,與父系的傳承毫無干係,只是她想要在這個世界上,擁有一個最為親近的血緣聯繫罷了。
至於是借了誰的種,她不在乎。
就算是喬子惟的,她也會生。
並不是因為生父是誰,而刻意去擘畫什麼。
也不會因為生父是哪位,而連帶著移情,高看對方一眼。
雲湄從始至終都認為,綏綏是她一個人的。
她十月懷胎,自羊水裡撈出來開始,一路拉扯到這麼大,哪裡是他送一疊金餅,跑個馬,就能讓她女兒認個爹的?
雲湄非常窩火。
「是我一個人養不起你嗎?你不需要爹。」她朝綏綏道,「我說了,如若你喜歡騎馬,等你長大一點,阿娘會給你請最好的武師傅,不會比任何人教的差。」
綏綏有點委屈,她覺得這不是騎不騎馬的問題。
她絞著衣袖,小心翼翼地說:「可是別人都有爹爹。」
綏綏長在喬宅,除卻偶爾的出行遊玩,短暫的年歲里目睹的,都是喬家人的點滴。而喬老爺娶張夫人續弦之前,堪稱妻妾成群,子子孫孫老大一堆,讓綏綏瞧見了什麼父慈子孝、含飴弄孫的溫馨場景,又同時被張夫人誘導「你是個沒爹的孩子」,所以才這般羨慕,也不稀奇。
不過雲湄很有些納悶:「你看那些做父親的頂什麼用?左不過閒暇時來了興致,隨意逗弄兩下罷了,吃喝拉撒還不是親娘來。喬家院子裡的那些孩子,之所以要去討好父親,是因為要靠父親的俸祿過活,所謂和樂融融,不過是各房有意爭寵,營造出來的假象罷了,因為不爭,活不下去,裡頭不見得有多少真正的親情。你雲意綏是不需要爹爹的,也不必去討好誰,因為你娘自己就有錢。」
雲湄表達的意思,十分清晰:她一個人可以又做父親,又做母親。
告誡綏綏,別跟不要錢似的,上趕著去貼那惡徒。
可是跟前的女兒,不知被人灌了什麼迷魂湯,詭辯道:「綏綏不用爭寵,我爹就我一個。」
雲湄氣笑了,咀嚼道:「你、爹?」
綏綏縮了縮脖子,卻仍然很犟,沒有改口的意思。
雲湄盯視著女兒,胸腔里交織著慍怒與無力。
其實雲湄執拗於糾正這一點,是有自己的考量的。
倘若綏綏當真被勾得認祖歸宗了,那她雲湄怎麼辦?
她不可能跟這個初衷就是生給她雲湄自己的女兒分開的。
難不成追著女兒,甘願毛遂自薦,去他房裡做個予取予求的姨娘?
這不是雲湄想要的下半生。
她理想的日子,不是給正經人家做妻房,便是獨自帶著女兒經營鋪面,壓根沒有給誰做妾這個選項。
她自己便是當奴婢過來的,通房、妾室,頂多算半個主子,而今既然脫了奴籍,哪裡還有回頭受苦的道理?
可是依照那人對她的痛恨程度,與他的糾纏,別想有什麼好結果。
就算鬧到最後,兩下里都怨恨消解,能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商談後事,難不成他還能許她一個正妻之位嗎?
雲湄沒有這樣天馬行空的自信,再說了,許宋兩府的婚約橫在那兒,宋浸情又與她生得這般相像,至時候,想要讓這一切變得名正言順,除非擁有大刀闊斧的決心,不然別談有多費勁了。
雲湄推想,依照現實,她頂多做個註定色衰愛馳的妾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