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人說著久仰的話,話里話外滿含敬重抬舉,實際上呢?把她罩得無處可逃,再退一步,惟有跳窗了。
可是雲湄做得出自損生命從而保住忠貞的事嗎?
她做不出。活著於她來說,是天大的一樁首要,所以,她只能硬抗。
對方似乎拿捏住了她的這個特性,這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靠近、再靠近。
侵略益發鮮明,雲湄眼睫發顫,警告道:「光天化日,雲大人就不在乎這般行事,會有損自己的官聲嗎?」
「有損官聲?」他笑了,語噙蔑視,目光巡睃一眼周圍,羅漢松的盆景遮天蓋地,隔絕一切,「也要傳得出去啊。」
他話音將歇少頃,雲湄還未做出應答,臉上便是倏而一涼。他曲起的指節壓在她下頦處,強硬抬起,迫使她面對他。
正式對上這雙眼睛,雲湄紛亂的腦海中陡然冒出一根線頭,只要她順著拽出,真相仿佛呼之欲出。雲湄幾乎要懷疑,究竟是自己多心了,還是事實如此。
可不容她理清這些亂糟糟的千般經緯,對方的視線如有實質一般流連在她每一寸,唇一啟,仍舊是那副含笑卻令人不寒而慄的語調:「就算我非要與喬夫人在此花前月下,你那位不濟事的懦弱丈夫,怕也無計可施吧?」
雲湄儘量平緩呼吸,壓住戰慄,換了個話頭提醒道:「……雲大人不是掛心令正?你這麼做,對得起她嗎?」
「是她先負我,我緣何要對得起她?」他聞言,神色中短暫泄露出一絲恨意,很快收斂,重又操著淡淡的口吻慢條斯理地道,「我要看她下地獄,才會舒坦啊。」
說著,他的指尖又破越界限,壓住了她的下唇。雲湄聽得愣住了,沒成想其中竟有這般揪扯,馥兒和喬子惟都未曾對她提起過這個重要的訊息,真是害人不淺,令她的答話無意間觸及了他的雷池。
不容她深想,唇上摩挲的觸感越發無法忽視,這樣的境地,雲湄縱使如何絕望,也絕對不可能任其發展,又道:「雲大人家門不幸,引人惻怛,今日那隻香球,不該撞去您的眼皮子底下,都是妾考慮不周,還望大人寬宥。」她邊說邊避,唇上的口脂卻被他搽得脫出了唇線,看樣子非得弄得她形容狼狽,不能示人。她終究是惱了,咬牙泄出一句,「大人究竟想要什麼賠償?且直言罷。再僵持下去,缺席太久,對你我都不好。」
雲兆玉作亂的指尖頓了頓。尋常人此時定然會冒出一句「寧死不願受辱」,她倒是另闢蹊徑,走的是速戰速決的路數。
是了,千萬般難捱,俱都活過來了,她從不輕言死字。
再一次深刻意識到這一點後,也令他想到了更多拿捏她的法子。
就見他手腕微轉,一柄鋒銳的匕首即刻脫鞘,無聲滑出袖口,其寒光逼人,頃刻間照得雲湄心膽俱裂。她的臉色陡然蒼白起來,雙唇翕動待要懇求出聲,不料那冰涼的刀鋒已經吻住了她的脖頸。
她果然變得更聽話了,那張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臉孔柔和起來,語氣都染上一絲小意討好:「雲大人莫急,有話好商量,動刀動槍的,實在不體面。」她強自打起一個笑,抬起手輕輕試探著握住刀柄,指節壓住他的,輕輕帶開,「我不要緊,只是雲大人終究金貴,仔細傷了您自己的手。」
這是她連日以來對他露出的第一個笑,始終淡漠的語調也終於好轉了些,哪怕是由他強逼出來的。一呼一吸終於不再牽扯肺腑深處的疼痛,握刀的手恍惚間被她帶離,他反應過來後,順勢將刀尖沿著她的衣襟遊走起來,想聽她再說兩句好話。
她的手一面撇開刀鋒,一面覆在他的指節上,乍看上去,還真像是小心衛護的模樣。
這樣虛假的細節,都能令他細微晃神。
鋒利的兇器被對方牢牢把持在掌心,雲湄渾身的神經俱都系在了那一弧雪亮刺目的刀鋒上頭,害怕自己一個不慎,便會喪命於此。她開始思索出其不意奪刀的可能,但扣住她的那條手臂的勁力,儼然充分地昭示著他的體魄,這樣近身的格鬥,非是她一個弱女子能討到巧的。
「你在想什麼呢,喬夫人?」刀尖一晃,漾起灼目的清光,頃刻來到了她的下頜,他就如此將她的臉挑了起來,左右打量,「是不是在思索,該怎麼出其不意地同我搏命?」
絲絲冷氣於下頦處溢散,雲湄幾近嗅到了死亡的寒冽之氣。
她是真的怕極了,可這種恐懼又催生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,雲湄袖中的手微動起來,縱使被他一語點破,也並不放棄努力找尋反擊的契機。
他對她的沉默感到不滿,旁人時時刻刻便能獲得的溫軟小意,在他這裡難如登天,這個女人俯首帖耳不過三兩句,就開始思考如何能奪取他的性命,徹底翻盤。胸腔深處的疼痛重又撕扯起來,他幾近自虐地說道:「可是喬夫人,你那麼顧戀你的夫君,如若當真弒官,該怎麼收場呢?我觀你們夫妻二人鶼鰈情深,誰也不想帶累誰,所以,你一定不願意惹出一個難辦的下場吧?」
這種逼命的時刻,雲湄反而極致地冷靜了下來。她思忖著對策,沉默片時,並不作答,反而倏地主動傾身貼近了他,二人陡然呼吸相聞,他顯然因此頓住了,面上的從容不迫被擊碎,眼帘垂落下來,本能地盯住她近在咫尺的唇瓣,睫羽同時也不住地顫抖著,在燈影之中揚出密實的弧度。
屬於她的馥郁體香盡數涌動過來,充盈鼻息,分不清究竟是誰在侵略誰。這如蘭似麝的香氣,幾乎是聞見的那一霎那,便立時牽扯出了無數依偎相貼、密切無間的舊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