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雲湄還是很生氣。
——她耳提面命地教過綏綏不要接陌生人的傢伙什,從前都好端端的沒生出過事兒來,怎麼今朝倏而不聽話起來?鬧得她進退失據好生尷尬,斥責也好感激也罷,終究是說什麼都沒了底氣。
堂裡頭所有人都看著她,不知怎的,雲湄直覺從屏風後射出來的那道視線最為灼灼。她支吾半晌,才儘量不咸不淡地說道:「莊頭的好意我們母女心領了,這金餅貴重,糖果也不似凡物,等閒不能收。」
雲湄說著,強行將這些物什從女兒手裡取出,可綏綏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打哪裡來的拗勁兒,竟然敢鼓起勇氣跟她作上對了,糖果被盡數奪走,握著金餅的那隻手便開始竭力將五指合攏,胖胖的短指頭捏得泛了白,說什麼也不肯鬆開。雲湄又怕真傷了她,束手束腳,施為不得,一時僵持不盡。
多番試探無果,雲湄委實氣煞也。綏綏越表現出這般不值錢的樣兒,她的底氣就被削弱一分,到了最後,匆匆的腳步簡直跟落荒而逃也沒甚兩樣了。
自山頭到車馬停駐的山麓,很有一程子路,雲湄慌手忙腳吩咐宋府跟隨的婢子將馬車使喚上來,宋老漢在後頭亦步亦趨綴上她的步子,告知她道:「兩下里都落了印,庫里的東西不多時便能檢點完畢,姑姑打算什麼時候來提款呢?」
雲湄道:「就這兩日,我會派人來取的。」
宋老漢覷覷她的臉色,奈何掩在皂紗之下瞧不真切,只得試探著又爭取了一句:「這不是筆小數目,姑姑至時候不自己到場監管監管?」
雲湄還是那句話:「幸苦你們,到時候我會使喚人來提走的。」
宋老漢難辦地撓了撓後腦勺。但也曉得,可不能再說了,再說容易破功,適才廳堂裡頭那番景象,就險些沒能圓回來,當下還去燒這把火做什麼,沒得將人逼急了,疑竇更深,他的差事也就徹底辦砸了。
他只委婉而殷勤地道:「姑姑有什麼指派,取錢用錢的,只管到咱們山莊來,小的們一定盡心竭力,俯首帖耳。倘或全年無人問津,咱們還以為是哪裡做得不妥當呢——實在帳面漂亮,收成也好,各房的出息更是沒得挑剔,怎地就是不受主家光顧呢?」
說著,又很有些欲言又止,但卻拿捏著火候不敢多言。
雲湄就在他欲說還休的目送之中上了馬車,待得帘子放下,她立時便沉了臉色,回身擰住了綏綏的耳朵。
綏綏自知理虧,不敢說話,任她提著耳廓,小小的孩子倒是能忍,好半晌也沒癟嘴呼痛。在雲湄這樣的娘親底下討鼻息的結果便是,綏綏小小年紀,察言觀色的本事早便錘鍊得爐火純青,能屈能伸,張弛自如。
綏綏當下這個樣子,比那些張嘴就哭的小孩兒令人難辦多了。
雲湄見狀,實在是有氣沒處使。她收回手,見女兒柔嫩的耳朵上登時落下了一圈兒鮮明的紅色,冷聲道:「疼不疼?」
綏綏下意識點點頭,「疼——」間或睃了眼雲湄的神情,復又搖搖頭,及時改口,食指和拇指掐出零星一條細縫兒,比劃著名說,「一小點痛。」
「疼就對了,你活該。」雲湄冷眼看著她,寒聲教訓道,「你這妮子今兒究竟是被什麼勞什子傢伙迷了心竅,外人給你你就囫圇接過來,不怕人家圖你什麼?胳膊、腿教人割去了那都是輕的,你一個千金小姐長得好好的,半途被拐賣了去給人家做奴婢、當童養媳也是有的。」
越說越氣,也不管女兒低眉順眼表現得多麼服帖聽話,颺聲說道:「還半晌躲在屏風後頭不吭氣,我看你是不打算認我這個娘了!」
孰輕孰重綏綏還是分得清的,一聽這氣話,連忙扔下小金餅,慌手忙腳貼上來,軟軟熱熱的臉頰就趴在雲湄臂彎裡頭,仰起臉哄道:「阿娘!」
雲湄餘光瞥一眼那塊兒鏨著肥兔紋樣的金餅,深覺著實礙眼,指尖一夾,哐當扔去了馬車角落。綏綏心疼極了,卻又不敢去撿,窩在母親懷裡安安分分,大氣也沒出一口。
綏綏不說話,也是在思考一件事情。她有母親,是跟前這個冷臉美人,不管說多少句不要她,她也要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她的。
但是父親呢?
人人都有爹爹,她卻好像一直都沒有。張嬢嬢和她咬過耳朵,透露說,家裡那個神仙長相的叔叔,說是她阿爹,但其實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。
而適才那人說,他就是她爹爹,還問他們生得像不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