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哪怕有這句話,她適才那好一良晌的沉默,都已然令許問涯領受了她的意思。他將她如往常一般攬入懷中,輕輕撫摩發頂,道:「你還小。」
雲湄偎在他肩頸里,聽了這話,細微的笑聲依約傳出來,「前日請安的時候,我見府上的九郎來給老太太斟茶,報喜說房中貴妾有孕,我打聽了一耳朵,那竟是他第三個孩子了。郎君去歲及冠,這九郎比郎君小了兩歲,房裡甚是繁茂,也無怪乎老太太總是為咱們發急。不過郎君不急,那我也鬆散了。」
許問涯聽了,捧起她的臉,問:「莫不是有人說娘子閒話了?」
雲湄覺得他大驚小怪,但轉念一想,都是關心所致,於是語調放柔:「自婆母一事後,這個家裡誰還敢說你許七媳婦的閒話?再說了,想嚼舌根也師出無名啊,郎君一成婚便外出公幹這麼久,我難道能為無米之炊?」
這話說出來,其實有些羞人,雲湄只當自己太困,這才致使口沒遮攔,當即紅著臉拉了拉被褥,兜頭蓋上了。少頃,枕著的胸膛傳來隱笑的震顫,她也臊得不敢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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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般相安無事過了一夜,翌日,丫鬟們將明璫樓帶回來的頭面整理完畢,一套套連串兒地按時令和顏色羅列出來,教雲湄自行挑選明日入宮赴宴所佩。
早先許問涯訂購之前,詢問過她的偏好,雲湄想著宋浸情少有佩戴首飾的時候,也不知她喜歡什麼類型的,於是有意不表露,說得模稜兩可。
沒承想許問涯乾脆一樣給她來了一套,這一排排架子珠光寶氣,琳琅滿目,各色式樣應有盡有,處處可見累絲鏤銀,價值連城的材料上,俱都配以頂好的工藝。
都可以就地行商坐賈,開個珠寶鋪子了。
雲湄挑來挑去,覺得無論那一套都太過惹眼,遂走去明畫堂里與許問涯商量。許問涯一面落筆作繪,一面說:「惹眼?娘子是沒瞧見那些赴宴的命婦,一個個誇張妝點,爭奇鬥豔,才不管是誰人主場。我許問涯的妻子,怎能從打扮上遜色給旁人?」
雲湄拿他無法,又想說讓他少破費,可張了張口,到底也沒能說出來。畢竟,他花錢素來一擲千金,倒也不是苦了自己,獨獨給媳婦兒,他自個兒也穿得叮里哐啷,便連一條髮帶都貴不可言。自打雲湄接手金串上那些莊子的帳面後,也沒甚立場好勸了,畢竟再是滔天的財帛,對於許問涯來說,都著實只是九牛一毛而已。
她只得退出來,才撤了幾步,赫然發現他畫作之中的玄機,臉噌地一下紅了個透,不可置信走近了打量,見畫案旁攤開一卷避火圖,而許問涯正在條分縷析地依照著它執筆繪製,似是在認真習學。
「郎君你、你……」雲湄見他拿出了研學的架勢,臉上不見半點異色,倒顯得她的大驚小怪太過迂腐。
許問涯收筆,咬住筆桿,側頭看了看畫作。見身旁久無動靜,他這才回眸看她,俊美無儔的臉上微微綻出一個笑:「大有成果。」
他漆黑的瞳眸里仿佛帶著鉤子,看得雲湄腦中浪潮迭起,閃回昨日海棠樹下的深吻,還有新婚夜、夢魘那晚、甚至是鍾清坊臨行那夜的克制廝磨,簡直一發不可收拾。
半晌,雲湄陡然止住思緒,纖細的十指不安地揪著裙擺,餘光見天色不早,生怕他一時興起,身體力行地效仿畫卷之上那些膽大潑天的動作,眼睫撲閃地抬眸看他,巴掌大的臉上渲滿飛紅,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,像是撞破了什麼秘辛,偏偏事主還坦坦蕩蕩,反而鬧得她進退失據,只好杵在那兒一言不發,不知說些什麼才好。
「娘子願意給我精進的時間,我又怎能毫無建樹?」許問涯莞爾,輕聲對她道,「今晚不是時候,明天還要趕早赴宴。後日晚上——」他銜著筆管走近,筆端的毛鋒似有若無擦過雲湄的臉頰,「娘子可否給我一個機會呢?」
第68章 巧飾偽(六十八) 心旌神搖。
這晚, 夫妻二人乘車在鍾清坊下榻,預備翌日入宮赴宴。萬貴妃整壽筵的聲勢鼓張得甚烈,皇帝寵極, 著意為她大辦, 竟鬧得頗有些萬國來朝的意思。若是延捱入京, 或恐不便,莫如提前一日落榻鍾清坊, 第二天一早打昌華門入禁庭,免於擠攘。
這夜照舊相安無事。只是雲湄想起白日裡毛鋒划過肌膚的新奇觸感, 也不知哪裡不舒坦,調整了半晌的姿勢, 都沒能放心安睡。許問涯只當她是寒冷所致, 將她摟攬住, 待要安撫,卻乍見她雙頰泛紅,好似初春枝梢的櫻,密匝匝的長睫忽閃,有些不安模樣。
許問涯關懷道:「娘子這是怎麼了?」
雲湄很是不自在, 掙扎了良晌, 糾結之下還是啟唇, 按捺著胸腔之中亂撞的忐忑之意,細聲問道:「那避火圖上所繪, 郎君不會當真照做吧?」她可是看見圖上的毛筆……往……
原是在憂心這回事。許問涯聽罷,勾了雲湄一縷絲滑的髮絲,纏綿地在指節上輕繞著,「娘子說的是哪一幅?」
……什麼意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