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亦如沒再追問答案,她目光深深望向遠處的百年古樹,語氣尋常像是想起過往,「言言剛來我們家的時候,總是表現得特別乖特別好,完美得像是全世界最好的寶寶,但這不是正常的。他害怕讓我看到他的瑕疵和缺陷,說愛真實具體的他會傷心和失望的。」
「我跟他說,言言,我更願意愛真實具體的你。」
「言言並不相信我的愛和承諾,他至今都只願讓我看到他聰明能幹乖巧的一面。」
裴鑠終是讓這些話堵住了胸口。
第16章
林司言出生在冬天,北城下了一場小雪,人來車往將白雪碾成一灘灘污水。
裴亦如和舒韻趕去醫院的時候,言喻還沒從麻醉中緩過來,虛弱得快被一床被褥吞沒。至於林司言的另一個生父,林家的大少爺林敘南則寸步不離守在言喻身邊,生怕一秒不看就會馬上失去他的Omega,他甚至沒去抱抱那個剛出生的孩子。
孩子並不重要,那只是他牽住言喻的活物而已。
於是乎,他倆共同的摯友裴亦如,給了小小的林司言第一個擁抱。
言喻很快便醒過來,不顧疼痛追問孩子還好嗎。裴亦如小心翼翼地給他抱過來,帶著奶香味的小肉糰子,看起來特別漂亮,但也易碎。
裴亦如耐心等待言喻伸出雙臂抱住,但他始終沒有,只是淚眼婆娑看著。
只要不發生第一個擁抱,就不會產生所謂的愛,那麼拋棄的時候也能毫無顧慮。
林敘南在一旁死死盯著言喻,眼眶慢慢變紅。言喻不願愛他,也不願愛他們的孩子。
舒韻試圖緩解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氛,溫柔笑著說孩子還沒名字呢,咱們取一個吧。
裴亦如頗有默契,趕緊附和說孩子生得這麼漂亮,得取個好聽的名字才配得上。
一直沉默的林敘南終於開口,他依然不看孩子,目光牢牢鎖在言喻身上。
「林思言,林敘南的林,思念的思,言喻的言。」
思,想要、希望的意思。
裴亦如和舒韻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,傻子都聽明白這名字的含義。
言喻忽而笑了一下,透出薄如蟬翼的蒼白,仿佛下一秒就灰飛煙滅。
「挺好的,」他語調又緩又輕,「不過要用另一個司,掌管、統治的意思。」
言喻抬頭看向林敘南,眼神很奇特,既深且沉,說不上的悲傷還是怨恨,「好不好?」
「依你。」林敘南語氣一下溫柔了不少。
他只需要言喻看他一眼,至於這一眼是愛還是恨,都不重要。
—
林司言越長越像言喻,言喻的心不是石頭做的,他沒辦法完全無視林司言對他的需要。
林敘南是個不懂愛的人,他只會按照自己的想像愛人,而林家上下都恨言喻和他的孩子,小孩兒林司言只有言喻。
偶爾,言喻會抱抱林司言,小孩兒喜歡像小貓一樣軟軟地趴在他胸口,聞著他身上似有若無的茉莉花香,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。他會故意誇張地呼氣吸氣,逗得他的小貓咯咯直笑。小貓腦袋瓜裝滿了詩意的想像,說他正在春天的花海里游泳。
然而當他情緒病發作的時候,又會突然不可抑制地恨自己,也恨林司言。他會大半夜趴在兒童床邊,像一具行屍走肉的遊魂看著熟睡的小孩兒,想著他的脖子是那麼的纖細,也許用力一握就會斷,也想著他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,連父母都不曾期待他的出生。
這樣的想法讓言喻在深夜裡獨自痛哭,他怎麼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死掉。
明明最該死掉的人是他。
林司言活著不斷提醒著他,他是一切罪惡的源頭,他和林敘南的結合是不道德的,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林敘南父親救不回來的命——林敘南本該叫他一聲小媽才是的。
只要他和林司言徹底消失,一切罪惡也會隨之停止。
這樣的念頭時常令他難以入眠,為平復內心不安,他趴在兒童床前檢查小孩兒的呼吸,認真確認他還活著,再握住他溫熱柔軟的小手直至天明。
愛是最由不得人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