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而,這裡得名「落星谷」。是連天外星辰的光芒都無法到達的幽谷。那麼普通人進來了這裡, 要想出去, 又談何容易呢?
祝允這心中始終不安, 可他又不能說出自己的擔憂與顧慮來, 生怕他是個烏鴉嘴, 說什麼來什麼。因而, 他乾脆環膝坐下, 與賀長情肩並肩地靠在了大樹之後。
只有緊緊地和主人依偎在一起的時候, 他的心才沒有那麼慌亂。
後來的事情, 祝允已經記不大清了,因為不知是不是太過貪戀身側的溫暖,他竟一頭栽在賀長情的肩窩處,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最終還是被賀長情給拍醒的。
冰冰涼涼的小手像只滑膩膩又過分靈巧的小蛇,從他的臉盤子上一觸即分:「阿允,醒醒,我們該進去了。」
祝允回過神後,臉當即羞紅一片,只自顧自地低垂著腦袋,根本不敢抬眼看人:「主人,都是我不好,竟然給睡著了。」
「都是些廢話。困了就睡,人之常情。」更何況,兩個人中只要有一人清醒著便不會誤事。
賀長情看著祝允這戰戰兢兢,極易受驚的模樣,不禁在想,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在自己面前真正的放鬆一些?而不是一如既往地卑微謹慎。明明他們之間,已經不是最開始的主僕關係那樣簡單了。
或許,非得等金玉奴獲得真正自由的那一日吧。可誰也不知道,究竟會不會有那樣的一天。
賀長情和祝允從樹後繞了出來。
只見黑漆漆的四下里,再無半個人影,附近的幾個茅屋裡也不點片燈,想來是這些人沒有個消遣,所以只好早早地各自入睡。
不過本著不驚動任何人的初衷,賀長情的一概動作依然放得很輕:「把元弋的骨灰找個地方好好安葬吧。」
「好。」祝允點了點頭,雙手捧著紅木盒子,熟稔地在前面帶著路。
畢竟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,即便離開多年,可那些記憶早已刻在了腦海里,是怎樣也無法忘懷的。
祝允最終停在了一株將近三四人才能環抱過來的老樹之下:「這老樹年年都抽芽,監管的大人們嫌這裡濕氣纏身,又多是蛇蟲鼠蟻,所以幾乎從來不往這邊走。大家忙裡偷閒的話,都喜歡躲到這附近來,也就只有在這兒,才能喘上口氣。」
或許是觸景生情,又或者是別的什麼:「我想,要麼就把他埋這裡吧?」
賀長情背著手,聲音在靜謐的夜色里聽來極輕極細,像是怕打攪了誰:「你決定就好。」
得了賀長情的應允,祝允便立即找了處風水寶地開始刨坑。將骨灰連帶著盒子全都安置好後,他方才又用兩手抓起濕土來一下下地往上填著,壓實,直到那處看起來與其餘地方再無什麼兩樣。
兩人簡單祭拜了一番後,便清理著遺留下來的痕跡,打算再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裡。
只是人算不如天算,就在他們往回返的時候,不遠處的小坡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個男人。
要說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,其實他們是看不見這冷不丁突然竄出來的傢伙的。要怪就怪,那男人半夜出恭,手中還非要握著一個火摺子。
便見他一手費勁地夾著火摺子,另一隻手配合著空出來的幾根手指,不管不顧地開始寬衣解帶。
「咦……」當真是粗鄙不堪。不知是不是錯覺,料峭寒風一吹,只覺得那股尿騷味迎面被送了過來。
賀長情嫌棄地將一雙眉頭深深皺起,還未來得及偏頭將視線躲開,便覺得自己眼前一熱。
祝允的掌心輕輕地貼在她的眼皮之上,沉緩有力的嗓音響在她的耳側:「別看了。」
一雙睫毛輕顫,不停撓著祝允的掌心,明明沒有完全覆蓋上去,卻覺得痒痒的。
她像是耐心告罄,問道:「人走了沒?」
又過了半晌,祝允吐出一口氣來,緊繃著的雙肩松垮下來,聲音聽著也輕鬆了許多:「現在可以了。」
那人拿著火摺子離開後,四下里便又重歸了寂靜,有那麼幾個瞬間,賀長情甚至以為他們本身就處在什麼無人之地。
直到,落後她半步的祝允一腳踩在了乾枯的樹枝上,那咔吧一聲脆響,像是緊貼著人的頭骨發出來的聲音。
這本是微不足道的輕響,可當它發生在萬籟俱寂的深夜,一切就都轉換了意味。
「誰啊?」有道沙啞又渾濁的嗓音響起,夾雜著濃濃的痰音,一聽便是那種上了歲數的老人家才會發出來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