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天黑得早,六點不到,公墅外路燈都開了。窗前射燈映雪,照亮一半室內昏黃,勾勒出面窗而立的一道挺拔剪影。
煙霧繚繞,指尖的煙已換做第三支。
在玻璃房門口,將獨自抽菸的黑沉背影看了又看,賀旭進去打招呼。
霍承光側身,順勢將菸灰彈進一旁的北歐陶瓷菸灰缸:「這就回來了?沒去山頭喝茶?」
之前請國際設計師因地制宜,選一處山頭安了禪室暖房。白日觀雪柳,晚上品香茗,抬頭即是朗朗星空,萬家燈火盡鋪眼底。
「他們去了,我偷溜出來。」賀旭掃過霍承光紅腫手背,示意也要支煙,謝過後抽了一口,款款吐出煙圈:「心煩?」
霍承光好整以暇抿著煙,並不搭腔。
賀旭呵笑一聲,換種語氣:「爸爸看重你,今天非要我們來,相信你看得清,不是無所圖。」
霍承光帶著一絲戲謔,沒接他話里真意:「人才誰不想要,倒是便宜徹達。」
賀旭轉頭注視他。
霍承光身材高大,看他時還得仰頭。昏暗光線中,極具男人味的側臉散發著遊刃有餘的風度,好像什麼都明白,什麼心思都能接住。
賀旭想辨明這話有幾分真,最後放棄,帶著一種隱秘的暗爽說:「我爸意思,把我塞進你公司,我做橋,一來二去,好撮合你和我姐。」
聞言,霍承光吸口煙:「你還透個底朝天,不動聲色任其發展豈非更妙?」
賀旭抿了抿唇:「你對著我姐笑不及眼底,那不是動心的眼神。」
霍承光冷冷吁出煙霧:「這世上有多少一見鍾情?」
動心的眼神,什麼樣的?
陸溢陽當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那種算不算?
「姐姐單純,求的是一見鍾情的戲碼,那才是她心中完美的感情模式。二公子太冷,不易打開心房。」
霍承光漫不經心道:「看來我今日招待不周,讓小賀公子對我有此誤解。」
「是聽了一早上。」賀旭笑笑:「霍二少凡心不動,潔身自好,從小到大無緋聞,一門心思搞事業。鋼琴王子、麻將聖手、不喜歡獼猴桃、每日健身。即便抽菸,一天都不超一根……你再晚來半小時,你爺爺和我爸就差交換庚帖。」
兩人對視,霍承光用夾著煙的長指點點他:「父親深謀遠慮,兒子只會拆台。」
「我是個明白人,霍二少活得通透,應該更喜歡和明白人打交道。」
霍承光頷首:「挺好。」
他確實更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,至此才覺得賀旭這人有點意思。把菸蒂捻了,揮揮煙霧:「難得來一次,今晚山上下雪,方便的話可以住一晚。」
「爸爸他們喝茶估計會晚。」賀旭從善如流,發出邀請:「我看這裡有撞球室,我們晚上喝一杯,打一局怎麼樣?」
「不好意思公司有些事,我得趕回去。」霍承光撈起擱在搖搖椅上的西服,套手穿上:「爺爺好客,說不定晚上會拉你們來場壁爐懷舊。」
賀旭沒想到他說走就走,轉頭瞧眼天色,隱隱已有飄雪跡象。他猶豫,帶著擔心道:「這時下山,只怕路不好走。」
「沒事,開慢些。」霍承光跟他握手,最後給出一個定心丸:「你要真心來徹達,機會很多的。」
目的達成,多餘不舍必須藏好,賀旭爽快把手抽出:「多謝,我很珍惜。」
思南公墅外表維持舊貌,室內多數改造,現代化的設計和老派作風相結合,全是大師手筆。兩千平的占地,從側翼玻璃房出來,穿過臨院迴廊去車庫,走走還得七八分鐘,夠霍承光打兩個電話。
這還是第一次霍贏在時,他遵循心意私自離場。
電話那頭氣氛靜謐,兩位長輩帶著賀小姐品茶賞景,享的是個禪意,可惜被他電話打斷。
好在老人家好說話,叮囑雪天路滑,讓林叔下山時開慢點。
霍承光誠意致歉,滿口應承,下個電話撥給林叔,讓他今晚住思南,明日把幻影開去總部。
後者自要多問一句:「少爺晚上自己開車下山?」
「有些小事處理,爺爺面前別多話。」
電話里中年人笑著配合,有成人之美的雅意:「我可不去正廳,開車小心。」
掛斷時,庫里南已從車庫開出,驟然而降的紛揚雪花中一路往山下駛去。
重新融入繁華的霓虹陣,代表著再次面臨城市血管里從早到晚的擁堵,但這次霍承光沒有因為堵車不耐煩,反而感謝這般路況,給他時間沉澱。
以為二十六歲後不再犯傻,沒想到三十二歲又起衝動,非要大晚上和自己過不去。
數次想在中途下高架,回公寓或找個酒吧,無論怎樣,都比沿著白天走過的路,重返那處要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