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鳶對筆墨紙硯無甚興趣,她一雙眼睛灼灼,幾乎黏在謝清鶴臉上。
一隻長滿繭子的手忽的伸在沈鳶眼前,揚了一揚。
田嬸滿臉堆笑,拿手肘撞撞沈鳶:「你這是做什麼,都盯著看半日了,還看不夠?」
沈鳶愣了愣,忽聽院子外傳來田嬸小孫子的笑聲。
小孩子難得穿一身新衣,虎頭帽虎頭鞋,他蹦噠著兩條小短腿,跌跌撞撞朝田嬸走來,口中含糊不清。
「抱、抱。」
話猶未了,差點一跟頭栽到雪裡。
田嬸驚呼一聲,忙不迭丟開手中的菜葉根子,一把撈住孫子抱在懷裡。
她伸手拍拍孫子膝上的雪珠子,又捧著孩子一張臉細細瞧著:「摔著
了沒有?不哭不哭,這眼睛這麼好看,可不能哭壞了。」
田嬸低聲哄小孩。
沈鳶也拿著玉米棒子給小孩玩。
小孩子睜著一雙大眼睛,噗嗤一聲,樂了。
沈鳶長鬆口氣,餘光瞥見屋內的謝清鶴,沈鳶冷不丁又想起夢裡少年隱在山霧中的一雙眼睛。
那雙眼睛,同謝清鶴不大像。
「田嬸。」
沈鳶半伏著身子,狀似不經意道,「小孩子,是不是真的如戲文上說的,一日一個樣?」
田嬸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:「可不是這個理,昨兒瞧著還只會咿咿呀呀,今兒起來就會喊爹喊娘了,身子也高出一大截。」
沈鳶緊繃的肩頸舒展,她緩慢且無聲呼出一口氣,眉眼綴著笑。
「這孩子的眼睛像極了田叔,也不知長大後會不會像嬸子。」
田嬸摟著小孫子直喊心肝寶貝,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:「哪有這個道理?別的會變,眼睛卻不會,還好他田叔渾身上下,也就一雙眼睛亮堂些。」
簌簌冷風掠過雙耳,沈鳶站在冰天雪地中,四肢如浸透冰水寒涼無助。
她紅唇囁嚅,瞳仁忐忑不安:「真的……不會嗎?」
沈鳶臉色慘白,面如土色。
田嬸唬了一跳,忙忙湊上前去摸她的額頭:「可是風寒還沒好全,快快進屋去,這個節骨眼上,可不敢生病。」
沈鳶任由田嬸拽著自己:「剛剛不是還一個勁盯著人瞧,怎麼這會子又不看了?大過節,可不能再鬧矛盾,不是好意頭!」
沈鳶身子往前趔趄,抬首,不偏不倚正好撞上謝清鶴投望過來的視線。
沈鳶心口僵滯。
田嬸抱著小孫子功成身退,徒留沈鳶和謝清鶴兩人隔空相望。
謝清鶴手腕懸在半空,袖上沾了筆墨:「怎麼站在門口?」
沈鳶遲疑,慢一步提裙跨過門檻。斂去心中的胡思亂想,沈鳶踱步過去,探頭看謝清鶴在扇上作畫題詩。
「剛剛田嬸還說,想求你給她小孫子也畫張小像。」
沈鳶搬來杌子,坐在書案旁。
欲言又止。
謝清鶴一手握著蟹爪筆,目光輕飄飄掃過沈鳶。
沈鳶自以為自己藏得隱蔽,可謝清鶴是習武之人,怎會不知他頻頻朝自己投來的目光。
沈鳶一直在偷看自己。
不止一次。
墨水在筆尖暈染而開,沈鳶一面覷著謝清鶴,一面輕聲試探。
「你小時候,家裡可是也曾給你請畫師畫過小像?」
「嗯。」
「那、那些小像還在嗎?」
謝清鶴不明所以抬起眼皮,目光無聲在沈鳶臉上打轉。
沈鳶窘迫垂眸,雙手相覆擱在膝蓋上,「我就是好奇,你小時候是何模樣,可是也如眼下這般。」
沈鳶只瞧見夢中少年的眉眼,旁的並未瞧見。
謝清鶴探究的視線仍落在沈鳶臉上。
昨日還說不會再疑心謝清鶴的人是自己,可如今疑神疑鬼的人也是自己。
沈鳶暗自腹誹自己的出爾反爾,正想著和謝清鶴說點什麼,忽聽院子外傳來田嬸的一聲笑。
似是刻意揚高聲音提醒屋裡的沈鳶。
「乖乖,這是什麼?對,馬車,是馬車。」
沈鳶住的地方偏僻,平日鮮少有人踏及。
沈鳶臉色驟然一變,忙不迭朝謝清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,她掩門往外走去。
甫一踏出屋子,果真聽見院子外傳來奴僕婆子的聲音。
「二姑娘可在家?」
竟是沈家打發婆子過來送年歲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