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笙搖頭。黎燕辰沖她眨了眨眼皮,做了一個她「先撤」的手勢,背上包一個人往店外走了。
雲笙留下倒也不是想偷聽池太太聊嘉峻的私事,只是下意識地不想和他這位婆婆打照面,避免多生事端。反正回家也無事,不如再多坐一會。想來這裡只是咖啡店,不供應正餐,池太太那桌也坐不了多久。
雲笙一邊低頭玩手機,一邊隔著屏風圍擋聽見那頭傳出的聲音。
池太太問:「我們兩家的交情先不談,你不妨給我交個實底,是不是如瑤有意中人了?又或者你們作為家長有其他打算?」
另一位太太說:「我也不瞞你,瑤瑤據我們所知,男朋友是沒有談的,她出國前對你們嘉峻也有些好感。但我們家老祝和我確實有別的顧慮……」
也許是這個話題有些難以啟齒,祝太太沒往下說,被池太太催了兩遍才接著道:「你要是不怪我,那我就直說了,你們家的事,我也知道些,嘉峻以前交的女朋友,現在做了你的大兒媳婦吧?就是那個……外面領進來的殘……哎,你也是不容易,這麼多年忍下來……」
池太太道:「這些陳年舊事我早就看開了!我想和你說的是:既然她做了我另一個兒子的媳婦,和嘉峻自然早就斷乾淨了。而且她和嘉嶼已經搬出去住,別說嘉峻,和我們這些長輩只怕也一年見不了幾回面。我也再和你交個底——我那個大兒媳根本不能生的。我們這種家庭,怎麼可能讓會斷了家裡香火的女人進門?嘉峻又不糊塗,也明白這個道理的。只有嘉嶼這樣的,娶個不能生的才好,也免得生出個不健康的子孫來。」
祝太太接話道:「那是!要我看,生出健康的更糟糕,如今這樣,嘉峻也算地位牢靠,今後池家的一切還不都是他的。」
「噓!」池太太道,「這話可不能亂說,我對嘉嶼從小到大也沒苛待過,可不要被有心人聽到傳出有的沒的來。」
「哎呀,這不就是只有我倆在我才和你說說真心話嘛!都是女人,誰不明白誰的苦?好吃好喝養大那個殘廢孩子,你也算對得起他了!難不成家業還要分他一份?」
池太太道:「自然是要管到他死的,將來家族信託肯定會安排他那一份。反正他也沒有後代,衣食住行又能花多少?隨他去吧!」
雲笙起初還兀自沉浸在手機刷到的各種資訊里,對於鄰桌的聊天完全是不經意地被動聽著。到了這會兒,也不免動氣,強壓著不發作,豎起耳朵聽起來。
祝太太道:「好了,你那兒媳婦的事就不談了,其實我和老祝擔心的還有一件……你也提到了的,就是……嗯……雖說嘉嶼不是你肚子裡生出來的,但也是池家的子孫,他那個病如此嚴重,我們也不能確定是父母哪一方的問題,有沒有可能會……遺傳……」
雲笙忍不住冷笑了一下,無聲卻發自內心。
她這個婆婆恐怕也沒想到,在她眼裡高高在上的池家血脈、她最看重的寶貝親兒子,也會有被別家看不上眼的一天。
甚至是自己前腳還在吐槽丈夫和另一個女人生的病
殘兒子不配延續生命,後腳便被對話的另一方質疑起她自己親生子的基因了。
——這怎麼不是諷刺呢?
祝太太又道:「你也別動氣,我話是說得不太好聽,但畢竟這種問題是大事,不得不考慮的。」
池太太嘆了口氣,道:「我明白。不瞞你說,其實你的顧慮,我們家也有過。嘉嶼剛接回來的時候,我們就帶他去醫院檢查了,準確地說,連同嘉峻都去做了基因檢測,就是生怕有什麼問題。後來連老池也不放心去做了,都沒有問題。況且除了嘉嶼,池家三代人里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病。你要是不信,報告我都存著,要是嘉峻和瑤瑤真的成了,我也不介意拿給你們看,大家圖個放心!」
祝太太道:「好了、好了,你也別見怪,我信你,就是孩子們的事嘛,總歸是要看他們自己的緣分,等瑤瑤回國讓她和嘉峻接觸看看再說了。」
池太太和祝太太兩人又坐了一會,聊了些有的沒的,祝太太便說要先走,今天家裡晚上有客人招待,她得提前準備。
池太太便說時間不早,自己也要回去了,兩人一起出了咖啡店。
雲笙舒了口氣,也起身準備回家。
出門前小鄭原要送她,她婉拒了,自己開車出的門,把車停在了附近停車場。
因為怕趕巧撞上池太太的車,所以她間隔了十來分鐘才走出店門。
今天聽到的話她會統統爛在肚子裡。不是怕惹她那個名義上的婆婆生氣,也不是在乎會攪得池家不得安寧,而是那些冰冷的算計,她並不想讓嘉嶼知曉。
做個心地單純的傻子,有時也很好。他那身殘障的軀殼已經夠沉重了,不必再加重他的心事。
開車回家的路上,天暗了下來,透明的雨絲在高架車河的燈下飄灑,將路面很快打濕。
晚高峰加上下雨,不出意外,高架又堵起車來。車子半天一動不動已經有七八分鐘了,雲笙正心煩時接了個電話,是嘉嶼打來的。
「雲、雲笙,你、回、回來吃、哇啊、晚飯嗎?」他的聲音聽上去小心翼翼,顯然是怕她覺得他多事,「呃、我、我只是、怕你又要啊、應酬哦哦……如嚯嚯、果、太晚、我讓、司機、唧唧、接你……」
「今晚的菜是什麼?」她輕輕問。
「有嗬呃……沙、沙姜雞、釀勝……咕啊瓜、玉米咿咿……啪啊、排骨、湯……」他的語速一如往常地慢,每一個咬字都很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