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祖母,許家所為,竟是將祖母與孫兒玩弄於鼓掌之間。」他的笑容轉為憂心忡忡,「孫兒方才親政,便有人如此行事,若是祖母不在,孫兒不知該當如何了。」
太皇太后也動容了。
她雖然反對皇帝的一些對策,但決然不會允許有人如此藐視皇權,如此踐踏廟堂權威,甚至挑起她與皇帝的矛盾來為自己的利益轉圜。
「今河東許氏,以一己之私,阻礙大政,延宕國策,特著御史大夫於廷尉二府下獄勘審,若一切屬實,河東許氏,夷滅三族,相關人等,由御史大夫廷尉二府酌情定罪。」
蒼老的聲音如秋風過林,頓時舉殿大見肅殺。
在御史大夫送來的奏疏送到皇帝御案上時,皇帝的目光迅速瀏覽完其上四百餘人的秋決名單,而後朱色大筆毫不猶豫地寫下「斬無赦」三個大字。
裴瑛侍立在一旁,恭謹地接過秋決名單,將其餘要事一併匯報給皇帝。
年輕的皇帝對裴瑛大加讚嘆,驚嘆於他能過如此迅速就查清許氏的陰謀詭計,將一場潛在的危機即時扼殺,保證新政能夠平穩鋪排,由京城長安穩步向周邊郡國實施。
如今清除了一大批暗中的敵對力量,未來各種國策的推進想必能更加順利。
同時,皇帝將修訂大漢刑律的重任交付到了裴瑛手中,裴瑛以無比恭謹的態度稱讚皇帝的聖德,並表示自己決不會辜負陛下的期待。
等到所有事情處理完畢,春雨已經不在連綿,所有的寒冷也被帶著熱氣的風吹散,消息地無影無蹤了。
裴瑛自此親自捧著御批的秋決名單,走過長長的司馬道。
連綿的旗幟颯颯舒捲,春末夏初的陽光浮漾在未央宮輝煌巍峨的城闕之上,最後落在裴瑛的眉眼,照亮他含著笑意的眼眸,他最後看一眼蓬勃而升的紅日,一笑之後,便也轉身繼續往前走。
第8章 三年風雪裡
元光三年,隆冬時節,天欲雪。
曲曲折折三年的時間,裴瑛業已一路高升,從秩六百石的侍御史升到了秩比千石的太中大夫之職,雖說其間有著些許曲折,也攙著紅絲絲的鮮血,但到底也是步步高升,比其那些不得晉升,晉升了但又很快掉下去的人來說,那可謂之曰順途。
但往往順與逆都是成對出現的,而裴瑛的順,就對應他政敵的逆。
鉛灰色的重重層雲沉沉地壓在天邊,冰冷的風從北方而來,呼嘯在廣袤的關中平原。
黑衣紅甲的羽林衛將士持戟負劍游弋在街衢巷閭,颯踏腳步聲仿佛鏗鏘有力的鼓點,一下接著一下震動著蝸居在屋子裡的長安百姓的心。
「要死人嘍……」
他們窩在燎爐邊上,搖著頭嘆息道。
雪花簌簌而落,落在了連綿起伏的長安城闕之上,也落在了立在東市市樓的監刑官裴瑛身上。
漫天皆白里,他是矗立其間的一抹深重的緋色,是這雪白天地間最為濃墨淡彩的一筆。
等待三百輛囚車陸陸續續地駛入刑場,悉數停在刑場的空曠處,裴瑛這才抬起了眼,心裡算了算並無缺漏,便挽袖將火籤從黑漆竹筒里抽出來,交給了在一側待命的行刑官。
行刑官斷續的宣詔聲淹沒在狂風暴雪裡,飛濺的血花尚未落下便凍成血冰,咕嚕嚕的人頭滿地滾著,刀斧手的砍刀也閃出駭人的血光。
風雪呼嘯在眼前,滿布屍首的刑場很快就又被大雪掩盡血腥,裴瑛負手聽完行刑官的匯報,隨即下達命令。
「收斂屍身,行巫蠱者頭懸東市,以警世人。」
黑色的官靴轉了過去,踩過石磚上落了的一層厚厚的冷雪,他便也就此往下了市樓,漫天風雪飄搖里,又有一人迎面而來,他面色蒼白,走路都踉蹌,走一步都要顫抖一步,走得分外艱難。
裴瑛停住腳步,領隨行官員向來者拱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