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卿:「餓了,要一起去吃飯嗎?」
「老闆,社畜還沒到下班點。」
聲音透著哀怨。
張倩優深吸一口氣,下意識去找得到答案就往外面走的季卿。
青年不緊不慢穿過辦公區,又因為口袋裡響起的鈴聲,倏然停住腳步。
季卿接通電話,捏著手機,漫不經心地聽著傳進耳廓的聲音。
「卿卿,爸爸給你準備了松鼠鱖魚和碧螺蝦仁,特地按照你的口味少油少鹽。你在薄荷畫廊里嗎?爸爸現在在畫廊門口。」
季卿沒有搭話。
他站在不遠處凝視在畫廊面前的中年男人。
個子很高,歲月並沒有奪走季洪峰的英俊和體魄,身上穿著考究得體的西裝,頗受深受紳士喜愛的四手結規規矩矩的貼在熨燙板正的領口。
此刻卻小心翼翼弓著背,耐心哄著之前棄之敝屣的二兒子。
季卿覺得好笑。
他想要時,父愛如山洪塌陷,隨時隨地想要他的命。
他不想要了,不屑一顧的父親,又巴巴地貼上來。
季卿掛斷通話,來到季洪峰的身邊。
「我吃過了。」
「再嘗嘗,我特地按你的口味做的。」
季洪峰上前一步,垂在褲縫兩側的雙手微微發抖,他緩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去碰季卿的小臂。
出乎意料的,碰到了。
季洪峰黯淡的雙眸剎那間明亮。
沒躲。
是不是季卿能原諒他,他們仍舊會是父子,而不是陌生人。
「是我不對,我缺席了你二十歲以前的人生。那時候我只知道賺錢忽視了你的感受,爸爸知道錯了。」
語氣真誠,繾綣的溫情兜頭而下。
季卿心如止水。
「你沒有缺席我的人生,三歲時你嫌我煩把我丟下樓,季嚴俞從此以後走到哪都帶上我,到了五歲我以為我沒有爸爸只有哥哥。」
季卿掀起眼皮,去看季洪峰臉皮上凍結的表情,尷尬懊悔好似一瞬間占據了對方的全部心神。
他看起來像是要哭了。
季卿從鼻腔里哼笑出聲,「五歲時,你為了得到張家的資助,想要展示父慈子孝,你記起了我。對我很好,會背著我爬山,讓我坐在你的肩膀上去看萬家燈火,玩具和父愛幾乎把我淹沒,我以為我有了爸爸。」
「六歲,媽媽去世,季沐思來到季家,你抽身而出,除了哥哥我又什麼都沒了。接下來的十多年,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你會突然不愛我,是我的問題,還是季沐思搶走了你。直到我看見了你對季沐思毫無保留的愛意,我才發現即使是曇花一現的父愛,我也從未擁有過。」
他情願深埋井底,而不是有人告訴他,頭頂有光有天空。
季卿輕輕擦拭季洪峰眼角的淚水,不急不緩道:「季洪峰,哭什麼,又不是孩子了。」
許是這句話太過亂七八糟。
對面這位利益至上的季先生哭得更凶了。
他拉著季卿的手,像是抓住即將逃離的風箏,憑著如同血液倒流的窒息感,發狠地攥緊瓷白皮肉包裹下清瘦的腕骨。
「卿卿,再叫一聲爸爸好嗎?」
季卿沒搭話。
臨近飯點,檸檬大廈的行人越來越多,或好奇或探究的視線紛紛落在季卿和季洪峰身上,又和身邊的同伴站在遠處觀望,小聲交談幾句。
他朝畫廊里看了一眼。
張倩優縮在角落,舉著手機衝著他們這邊,看起來像是錄視頻。
不快點解決,季嚴俞能找他說一車子話。
「我叫一聲,你就離開?」
季洪峰下意識點頭。
下一秒就聽到了季卿沒什麼起伏的聲線,以及「爸爸」這個常聽卻又變得異常難得的兩個字。
「回神,我叫你了。」
越平靜越失望。
季洪峰面色慘白,心如死灰。
他從未在這一刻清楚地認識到,他在季卿的心中不占一點分量。
哪怕是對方歇斯底里地讓他離開,他也能安慰自己季卿只是一時生氣,可是他的兒子卻用這樣波瀾不驚的語氣說著痛徹心扉的話。
康健的高大中年人幾乎支撐不住身體,腿軟得厲害。
季卿冷著臉扶了一把,順手推到在一旁的等候的助理身上。而後看著兩人坐上車,離開這裡。
收回視線時,冷不丁對上席沉衍複雜的眼神。
季卿沒動,等到席沉衍來到他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