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餘的東西。
第二天,陸醫生安排的實驗性治療開始了。
考慮到蘭又嘉目前的狀態相對虛弱,而且從未接受過抗癌治療,身體對藥物的副作用沒有耐受,所以必須慢慢來。
陸醫生說,這已經是最謹慎的藥物劑量,主要用於建立耐受。
可在那些化療藥物沿著血管注入身體之後,當天下午,蘭又嘉就發起了高燒。
他燒得意識不清,沒有任何胃口,也沒有進食的力氣,傅呈鈞不敢再餵他吃東西,只能按照醫生的建議,嘗試注射營養液。
一袋袋不同成分的冰冷液體緩緩沒入這具急需營養支撐的身體。
病床上的人分明正昏迷,眼眸安靜地闔著,任由外界擺布。
守在病床邊的人,恍惚間卻看見一個燈火通明的幸福夜晚。
做了一整桌豐盛晚餐的廚師們已然離開,他坐在桌前,看著熟悉的身影從廚房裡快步出來,端上最重要的那道主菜。
繫著圍裙的青年彎腰放下手中的瓷盤,獻寶似地告訴他:「這是我做的。」
那是一個模樣完美、香味四溢的荷包蛋,散發著剛剛出鍋的滾燙熱度。
在餐盤蓋被掀開之前,彼時的傅呈鈞早有預料,沒有對主菜抱有過分隆重的期待。
他知道蘭又嘉不會做飯,最多只會煎個荷包蛋。
像是被很溫柔地養大。
才會有那麼天真明媚的心。
規律的滴答聲中,營養液用了兩個小時全部滴完。
那頓晚餐芬芳熱烈的味道,好像還彌散在周圍的空氣里。
多餘的東西。
從這天開始,蘭又嘉幾乎沒有再正常進食過。
各種各樣的藥物填滿了他的身體。
他沒有抱怨,沒有抗拒,甚至沒有哭過。
只是在某個被抱去洗漱的清晨,回眸看見枕頭上散落的幾縷黑髮時,有片刻的出神。
傅呈鈞起初沒有發現那陣出神,直到幫他洗臉的時候,聽見他小聲問:「可不可以讓人把衛生間的鏡子拿走?」
男人聞言愣了愣,幾乎瞬間反應過來,想要說些什麼。
可蘭又嘉的話音比他更快。
他接著說:「我覺得這個鏡子的螺絲有點鬆了,萬一掉下來砸到我怎麼辦……我不能受傷,會止不住血的,陸醫生說我的凝血功能很差。」
這是個聽上去很有說服力的理由。
傅呈鈞怔了好幾秒,才咽下那些不被需要的話語,啞聲應好。
這間病房裡的鏡子很快被撤掉了。
整層樓原本清透光潔的玻璃,也悄然貼上了不算明顯的磨砂面,免得反射出太清晰的影像。
每一日,在清晨的陽光照亮病房之前,傅呈鈞都會先把明顯的掉發收拾乾淨。
每一夜,在蘭又嘉蜷進他懷裡入睡之後,他都會想起一段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孤獨留言。
是蘭又嘉接到檢驗科醫生的電話,得知報告出錯的那一天。
是他獨自去做檢查確認,仍在盼望噩耗不會降臨的那一天。
那天,他給一個打不通的電話發去了好多條消息。
【呈鈞,你在公司嗎?】
【答辯結束了,我好像表現得還不錯。】
【我等一下可不可以過來找你?】
【早上我給你打了電話,但是沒有打通……】
【我起床洗漱的時候,發現掉了兩根睫毛,有點難過。】
【我是不是變得難看了?】
【你還在忙南非那顆鑽石的事嗎?】
【昨天忘記問你,它要多久才可以打磨好?切割出的鑽石會叫什麼名字?】
【好想快點看見它,一定會很美。】
【算了,我還是不要去公司煩你了,你肯定在忙。】
【今天晚上回家好不好?】
【我真的很想見你。】
長長的消息框裡,沒有一句關於尚未宣判的病痛,卻字字都是關於時間和消逝的惶然無措。
和飽含依戀的愛意。
那時的傅呈鈞分明恰好看見了這些留言,卻一直等到手頭的工作忙完,才簡單地回了一句:明天回來。
在錯過那個悲哀討要的吻之前,他還錯過了一個原本能更早得知的夜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