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色靜靜透進書房的窗,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顯示著一份剛剛傳來的緊急文件,一如既往。
耳畔是一道喋喋不休的清澈嗓音,也一如既往。
——「呈鈞, 天氣預報說波札那又有地方快下雪了, 可不可以陪我去看雪?你答應過我的。」
他不假思索地拒絕了。
因為今年很忙,沒有時間。
——「明年?……傅呈鈞,我想今年去非洲看雪, 你陪我去, 你可以在酒店裡工作的,好不好?」
撒嬌般的尾音令他有極短暫的動搖,但很快就再一次拒絕了。
因為富安的事相對棘手,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,他都需要待在光海。
——「傅先生,那你七月份有空嗎?」
第三次,他不再直接拒絕,只覺得詫異,反問對方:非要這段時間去?
其實那一刻他在想, 從京珠出發, 經轉後抵達哈博羅內的總航程是二十個小時,往返即是兩天,加上一天的停留觀光, 這趟總計三天的行程,或許能從仍然忙碌的七月擠出來……
而在這個念頭徹底明晰之前,那個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。
——「嗯,但是你不去也沒關係。我不會再問了,我可以跟別人一起去,也可以一個人去。」
青年的聲音很平靜,沒有半分失落和沮喪,仿佛先前的反覆追問,只是一時興起。
所以,他就真的沒有放在心上,放下了這個尚未得到充分考慮的行程計劃,轉而問起更關心的事。
——「你剛才叫我什麼?」
——「傅先生。以後我可以一直這樣叫你。」
後來,他真的這樣做了。
在那個宛如熱戀的甜美夜晚,蘭又嘉第一次重新叫起了這個生疏得如同初識的稱呼。
也是最後一次,用那樣充盈著幸福、憧憬的語氣同他說話,柔和卻執著地向他提出一個邀請。
可他始終沒有答應。
所以,在兩個月後的今天,當傅呈鈞終於再一次聽見那種久違的、令人想念的語氣響起。
說的話卻是:「我愛上別人了。」
「就像以前喜歡你一樣喜歡他。」
「總有一天,我會徹底忘記你。」
「你對我來說,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,我不再需要你。」
「我更喜歡未來的日子。」
「傅呈鈞,把我留在過去吧。」
這一刻,明明不喜歡回首的男人恍然地想,今天是三十一日。
是七月的最後一天。
他徹底錯過了那份反覆執著的邀請,再也來不及安排一趟在七月去遙遠南非看雪的行程。
他竟將那個平凡夜晚發生的點點滴滴,都記得那麼清晰,猶在眼前。
這的確不像他。
蘭又嘉一直很了解他。
而他多少也是了解蘭又嘉的。
傅呈鈞知道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言不由衷的人。
所以如此鄭重其事說出來的話,當然該是發自內心的。
愛上別人是真的,不愛他了也是真的。
現在的幸福是真的,對未來的憧憬是真的,放下了過去也是真的。
可傅呈鈞又覺得,他似乎有些不了解自己了。
因為他的腦海里忽然冒出來了一個隱隱讓人心慌的念頭。
一個毫無來由的猜測。
——蘭又嘉在哭嗎?
明明那道清澈動聽的嗓音里沒有一絲哽咽。
所說的話也沒有半分異樣。
他沒有任何足以得出這個猜測的證據。
可這個念頭偏偏在腦海里生根發芽、揮之不去。
傅呈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覺得。
很奇怪,他想。
他曾經從來不用這個籠統輕率的詞語,來形容自己的感受。
因為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奇怪的東西。
沒有虛無縹緲的運氣,更沒有不可思議的巧合。
萬事萬物,都有歷歷可辨的邏輯。
和有條不紊、順勢掌控的秩序。
而這一刻,他只是想,太奇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