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他對面的梅戎青循聲抬頭,看見蘭又嘉聽打來電話的人說了些什麼,那股茫然才褪去,有些抱歉地說:「沒有,我不回學校了,謝謝你通知我。」
「對,是要去劇組,所以沒有時間。」他最後說,「沒事,不用幫我領畢業證,老師會保管的。」
等他掛了電話,正仔細觀察他面色的梅戎青當即問:「你身體真的恢復了?我聽你打電話怎麼還稀里糊塗的,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跟我說。」
蘭又嘉很快道:「沒有不舒服,只是剛才一時間沒想起來今天是畢業典禮。」
聽到這話,梅戎青眉毛一擰,面露詫異:「京音的畢業典禮在今天?怪不得這人特意來催你回學校……怎麼不跟我說,可以晚一天開機啊。」
「沒關係,我本來也沒打算去。」蘭又嘉笑了笑,「現在對我來說,晚秋更重要。」
他的語氣很平靜,濃密卷翹的睫毛在說話時微微顫動,如蝶翼拂過白皙面頰,看起來溫順又易碎。
梅戎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,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,沉吟道:「我看你臉色不錯,就是人稍微有點迷糊,估計全麻的勁還沒完全過去。」
「沒事,反正要明天才開拍,你還有時間休息恢復,今天只是個開機儀式,你就當去劇組認一下人,跟大家隨便聊聊天,別有什麼壓力。」
前兩天在雲縣處理完置景的事,又跟朋友確認過軍區醫院的保密性,梅戎青轉頭就回到京珠市里,接走了已經和同學們道過別的蘭又嘉。
在正式進組之前,她帶蘭又嘉去醫院做了一次相當徹底的住院檢查,連針對腫瘤組織的穿刺活檢都做了,為了讓醫生能更準確地評估他現在的身體狀況,順便開藥。
和蘭又嘉一個月前自己去做的那次檢查結果相比,情況有所惡化,癌細胞在身體內部不斷擴散,遠端轉移更明顯了。
做完穿刺的蘭又嘉獨自陷在昏昏沉沉的麻醉睡夢裡,尚未醒來,梅戎青則單獨找到了醫生,問他診斷結果。
「還剩多少時間?」醫生重複著她的問題,面露為難,「這個其實不太好說,會受到患者的心理狀況、治療方案等等因素的影響。」
「我儘量讓他保持好心情。」梅戎青說,「至於治療方案,他跟我說過,不想做放化療,也不考慮動手術,只做能止痛的治療。」
「……他還這麼年輕,直接就放棄了?家裡人沒意見?」
「不清楚,我看他一直是一個人,可能沒什麼聯繫了吧。」
梅戎青語調平常:「畢竟是人家自己的決定,這種事我作為外人也不好勸,他看著性子軟,其實是挺倔一小孩。」
聞言,醫生嘆了口氣,輕聲道:「只做姑息治療的話,還有三個月到半年吧,更具體的,只能看命了。」
三個月到半年。
對生命已經開始以月計數的人來說,每一天都珍貴無比。
一天都不該浪費。
寬敞豪華的保姆車一路駛進了位於京珠市郊的雲縣。
窗外風景飛逝,車裡對話不停。
「這次組裡名氣最大的演員是紀因泓,明天拍的第一場就是你倆的對手戲,你應該看過他演的電影吧?覺得怎麼樣?」
「看過,前幾天我特意重看了一遍他拿影帝的那部片子,演得真好。」
「對,他演技很好,人也不錯,沒什麼架子,你要是在表演上有不懂的地方,可以找機會多問問他。」
「好,我會的。」蘭又嘉想了想,忽然問,「那我可以跟他要簽名嗎?」
「簽名?」梅戎青一怔,打趣道,「你這冷靜理智的態度,看著不像是他的粉絲啊。」
「我在京影的室友挺喜歡他的,我想幫他們要個簽名。」
說著,他露出了這兩天來的第一個笑容,帶著幾分赧然,亦很剔透。
梅戎青便也跟著笑起來,仿佛鬆了口氣。
「行,想簽幾個都沒問題,老紀肯定會給的——就是便宜那兩個臭小子了,對了,你想讓他們來探班的話,隨時都行啊,剛好放暑假了,我看他們肯定閒得很……」
明亮的話音在一地塵土中翩然翻飛。
盛大的典禮在歡呼聲里落下了帷幕。
從校長手中拿到了畢業證的學生們,依次從禮堂大門處退場。
坐在前排的其他來賓,則從專門的通道離開。
一前一後隔著幾十排坐席,是很遙遠的距離。
剛要從座位上起身的柯雲川,卻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。
禮堂另一端,被校領導環繞著的那位知名企業家,似乎正看向這片屬於鋼琴系的坐席。
眾星捧月的男人身邊是笑容滿面說著話的學校領導,他的目光卻始終望著遠處那片逐漸變得空蕩的座位。
……是他看錯了嗎?
柯雲川不太敢確定。
他不知道傅呈鈞為什麼會出席這場毫不出奇的畢業典禮,期間沒有上台致辭,也沒有宣布任何校企合作之類的商業規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