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廣其實也覺得自己身體壯得很,誰知道吹一吹寒風就病了,他心裡想著應是前幾年去江蘇和安徽時吃了大苦頭,所以身子不行了。
老臣們生病,年輕的臣子活蹦亂跳,姚炳忙不過來,隨口點了幾個年輕人來內閣幫忙,其中就有賀文嘉。
賀文嘉才忙完皇上交給他的差事,各色帳冊模本才印刷好送去地方,他正等著驗收成果,結果就被姚大人叫去了。
內閣的文書對賀文嘉來說都是駕輕就熟的,他在翰林院時就沒少處理,姚炳指他為領頭的,其他幾人的文書都要叫他過目了才算,出事了姚炳只找他。
賀文嘉雖然想躲懶,姚大人這麼說,他也只能答應了。
賀文嘉幾人去內閣幫忙,說起來是個好差事,也是姚大人看重他們,其他沒被點到的人都眼紅呢。
這一忙碌三五天,風雪天也過去了,京城的街邊堆積成山的積雪來不及清理,寬敞的街道狹窄了一半,每日要去衙門辦差的大人們出行依然辛苦。
天氣稍微轉暖,病了幾日的老大人們也漸漸好了,賀文嘉在衙門裡撞見了,笑著跟諸位老大人們問好。
位置上稍高的老大人們,比如內閣中的幾位,他們復工了,就該去給皇上請個安。
陳方進慢吞吞地從大門外進來的時候,皇帝不讓他行禮,立刻叫人太監給他抬張椅子過來。
「謝皇上賜座。」
陳方進慢慢坐下,又拿帕子擦了擦額角的虛汗,弓著身子笑道:「臣這一二年裡,身子越發不行了,差事也辦得不好,愧對皇上對老臣的看重了。」
「哎,說這些做什麼,愛卿的本事朕心裡有數。」
「年輕時候不愛惜身子,老了就要受罪。想起來二十五六年前,皇上才起兵不久,拉攏了許多兵馬,糧食不夠吃,臣帶著闔族老小去江南替皇上採購軍需,搶買糧食時好幾次跟其他幾方人馬打起來。」
「那時候年輕啊,被砍一刀不過是巴掌長的傷口,養幾天就好了。如今到老,身上的舊傷發作,這兒酸那兒疼的,整宿整宿睡不著覺,藥石不靈,這時候才知道後悔。」
「二十多年前過去了,我們也老了。」陳方進的話叫皇帝動容。
陳方進笑道:「是臣老了,皇上還龍精虎猛著呢。」
皇帝笑罵:「朕比你小几歲而已,你老了難道朕還年輕?」
陳方進微微低頭,笑道:「不能都以年紀論,皇上健壯,臣身子已衰敗。沒那個心力當差。」
陳方進深吸一口氣,好似下定決心似的:「臣,就不占位置了,給年輕人讓座兒吧。」
陳方進從袖子裡掏出一本摺子,捧著,雙膝跪下:「請皇上容許老臣致仕,榮歸故里。」
皇帝嘴角的笑容漸淡:「愛卿要致仕?朕捨不得。」
「臣如今已垂垂老矣,於國無用,於家還稍有點用處,能幫著照看照看孫子。活了一輩子,到老也能享幾日天倫之樂,臣心裡甚是安慰。請皇上開恩!」
皇上側眼看了高九一眼,高九忙出來扶著陳方進起身:「哎喲喂,陳老大人喲,皇上心裡放不下您,您若是走了那怎麼得了。再說,老了怕什麼,世上人都說,家有一老如有一寶,衙門裡的年輕人都還指望您指點幾句呢。」
陳方進配合起身,又坐下,笑道:「高公公說笑了,如今朝廷能人輩出,不差我一個。」
皇帝道:「高九說得對,年輕人再聰明,不如你們有成算,朝廷還需要你。致仕之事,以後別提了。」
陳方進雙手置於膝上,背脊微微彎曲,嘆道:「皇上,一代更比一代強啊,如今戶部里賀文嘉賀大人做事最是踏實細心,吏部有王蒼,刑部有左士誠,兵部、工部及其他各院裡年輕一輩出頭的也是越來越多,皇上該多任用他們才是。」
「臣這一輩子,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跟著皇上起兵平定天下,到了臣這個歲數,只盼望皇上好,盼望大晉朝繁榮昌盛。」
「除此之外,再,別無所求。」
陳方進一番話,句句都是肺腑之言,皇帝卻一個字不信。
陳方進走後,留下的致仕書,皇帝略看了幾眼丟開,問姚炳:「他真是想退了?」
剛才皇帝跟陳方進說話時,姚炳就在後殿喝茶,這會兒姚炳走出來,也看了陳方進的上書,看完後才道:「面上看,應該是想退了。」
陳方進也確實生病了,不過不算大病,去過陳家的太醫稟報過,他這病只要好生養一養,再活十多年不成問題。
陳方進今日用哀兵戰術,皇帝姚炳都是不信的。
這些年皇帝對陳家盯得緊,姚炳自然也是如此。打從上月起,還沒進冬至,京城裡陳家人就動起來,收拾行裝,說是今年要回老家襄樊過年,高調得很。
皇帝略一想:「這是想金蟬脫殼?」
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金蟬脫殼他又能去哪兒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