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到最後,小藍依舊不答應。
我覺得自己卑微極了,瞬間來了脾氣,站起來惡狠狠給了它一腳——
「始亂終棄的臭蛤蟆!」
小藍如一塊石頭,撲通一聲被我踢進了池塘。
我抽泣著,頭也不回地帶著蟋蟀弟弟離開了。
後來,我再也沒有見過它。
冬日來臨之際,新雪初霽。
有日我穿著件不算太厚的斗篷,懷裡揣著荷葉罐,在前去行雲樓找方為道的路上,經過了蓬萊池。
寂靜水面了無聲息,一片死寂。
岸邊樹木上的枯枝,有一半被雪覆蓋,顏色灰白。
放眼望去,整個池塘滿是蒼莽,荒涼無比。
我沒忍住,站在岸邊哭了出來。
天氣寒冷,我的鼻子哭得通紅,又酸又痛。
我被小藍拋棄了。
被拋棄的人是如此可憐。
可是如小藍所說,我很勇敢,也很堅韌,我絕不會為了一隻拋棄我的蛤蟆一直地流眼淚。
所以我擦了擦淚水,抱緊了懷裡的荷葉罐,一步步離開。
我此次去找方為道,是為一件事。
蟋蟀弟弟近來愈發萎靡,總是一動不動,我想問問方為道有沒有辦法延長它的壽命。
方為道的行雲樓很暖和,因為他的煉丹爐總是燃個不停。
他仍舊穿著一件纖塵不染的白袍衫,盤坐似仙。
見我過來,卻起身去了內殿,拿了件成色很新的銀狐披風出來。
只是近來他走路的樣子有些奇怪,總是時不時用手扶腰。
我曾問他怎麼了?
他道:「無妨,不小心傷到了。」
眼下方為道將手上的披風給了我,道了句:「天漸冷,公主下次出來,把這個穿上。」
輕裘的銀狐披風,既柔軟又暖和。
我有些感動,雖然我失去了小藍,但是身邊還有方為道,上天待我不薄。
方為道問我找他何事,我將荷葉罐遞給他,說明來意。
荷葉罐里的蟋蟀弟弟,看上去奄奄一息。
方為道垂眸看它,道了句:「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它已經活了太久,也該去了。」
「我知道,我當然知道,可我捨不得,想多留它一段時間,起碼撐過這個冬天。」
「那又何必呢,天下無不散之筵席。」
「可是,催織對我很重要,方為道,若你也有所珍愛的東西,當知情義二字最難以割捨,我願盡一切努力留催織一序,求你幫我。」
我跪坐在方為道面前,神情真摯,聲音誠懇。
方為道微微蹙起的眉頭,使人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。
過了許久,他才抬頭看我,彎了彎眼眸:「把它放在我這兒吧,興許能多活一陣。」
我趕忙點頭,湊上前去,看方為道捻起盤中一根草莖,輕輕觸碰荷葉罐里的催織。
他神情專注,望向催織的眸光好不輕柔。
搖曳著的丹爐火光映在他無瑕的側臉上,愈顯玉樹銀花般的皎潔。
秋水為神玉為骨,俯仰眄睞容止側,正應國師大人的風姿。
我也不知哪裡升騰起的邪念,暗戳戳在他耳邊,低聲問道:「涼王近來深居簡出,可是又病了?」
方為道「嗯」了一聲,側目看我。
我們倆的距離很近,咫尺相對,我看得清他面上每一個細微神情。
我道:「不久前,淑昭儀已經病死,如今涼王身體也不太行,王室之中剩餘的王子不多,且都很平庸,最有希望繼承王位的仍是五王子梁焱,他才十二歲,你說日後若我輔政於他,可還行?」
方為道大抵沒想到我還有這樣的野心,詫異地看我。
我眉頭一擰,將手放在了他的肩上,陰惻惻道:「怎麼?你瞧不上我?」
方為道:「……」
我:「你覺得蛤蟆公主不懂治國?」
方為道:「……公主說說,該如何治國?」
「治國之道,就像烹飪小魚,不能隨意翻攪,多攪易爛;也不能不攪,不攪會糊掉。
「一個國家治理得好不好,唯在百姓苦樂,我雖一直待在北涼王宮,但知道以涼王那老泥鰍的德行,民間百姓過的不見得很好,恐苦難多於安樂。
「若我來執政,必定律法嚴明,思百姓之危,思國家之亂,再思前朝興亡,三思而後行,加之我的小聰明,何愁治理不好一個國家?」
一隻蛤蟆變成的公主,說出這種大話,著實是引人發笑。
可方為道神情認真地看著我,卻沒有笑。
他深邃的眼眸之中,藏著一絲波動:「可惜,公主不能得償所願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