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二白!來接孩子?」柳山亭從書架背後踱了出來,這是熟人之子,鐵路部門的人物,他立馬轉換神色,笑藹藹,極盡客氣。
「柳叔!」白康宏摩挲了一下女兒的頭,「這不是麼,這幾天說是刨錛兒隊又他媽活泛起來了,老師讓家長能接的都來接。」
小女孩兒含著辣條,鼓著油光晶亮的嘴巴:「我同學的爸爸前幾天被砍死了。」
柳山亭嘴角抽搐:「是是是,是得注意點兒,這些人都他媽殺人不要命。」
白康宏掃了掃櫃檯:「原來那個小伙兒呢?」
「他啊?說是跟家裡人去南方,這小姑娘是新招的,從外地過來的。」
「下海好啊。」白康宏兀自念道。
「唉?你知道郭小八出來的事兒嗎?」柳山亭說,「不是說那小子死在裡面了嗎?讓人捅死的。」
「不是別人捅,是自殺,沒死,又救活了,」白康宏眸光飄忽,落在層層書架上,像是在尋覓什麼,「他現在在老杜那個修車廠當學徒呢。」
柳山亭以一種難明的神色打量他:「你說,他不會又干起老本行了吧?刨錛兒隊……有個人說是後腦勺被刨了一半,沒死了,醒來說那宰人的畜生臉上有道疤,不是郭發是誰?」
「那不能,人家老實做人了,沒有證據的事兒,咱們不能瞎說。」白康宏篤定地說,提了提女兒的書包,是要走的樣子。
小學生的喧鬧如熱鍋沸騰,將齊玉露心裡的尖叫掩蓋,她竊喜,更想痛哭——郭發,真的是你嗎?你終於回來了。
「我怎麼看著你有點面熟?」白康宏忽然說,也打斷了她噴薄的思緒。
齊玉露抬起頭來,一怔,頰邊忽地熱起來,期期艾艾地說道:「認……認錯人了。」這是生來的習慣,與陌生人對視著講話,就會讓她臉紅。
柳山亭說:「她家裡從省城搬來的,你咋能認識?」
「這樣更像了,」白康宏恍惚地眯起眼睛,「行,柳叔,我們回去了!」
「柳爺爺再見!」
那一天,齊玉露扯了個謊,早早下班了,她拖著先天殘疾的腿站在夕陽底下,不言,也無淚,她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,如急促鼓點。這片灰色的天地,霎時間明快起來。她忽然覺得三十歲不算可怕了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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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玉露的家在城郊一棟廉價的爛尾樓,四層,左手邊,面積僅有不到四十平米,上下班坐電車需要耗費兩個小時。
她在小小的陽台上種滿了矢車菊,夏末時節,靛藍色的花朵有種夢幻色彩,襯得這老舊陰濕的所在並不那麼荒蕪。
「爸,我回來了。」空氣中有淡淡的花香,這使她感到安心。
齊東野端著搪瓷茶缸迎出來,他輕輕地啜飲,茉莉花茶能夠沖淡口腔里的金屬味道:「咳咳,今天挺早啊,我還尋思一會兒去接你呢,外頭這幾天又鬧刨根兒隊了,我心慌,不放心你啊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