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知是公主府沒能遞消息給他,還是蕭冉並沒能想到這一層。
總而言之,經此一役,上京的軍備勢力不再割裂,她可以暫且放心,那些文臣做事也會更服帖。
又過三五日,雲城傳來了消息——軍隊撤了,浩浩湯湯的人流拔營往平城的方向而去。
上京因此而歡欣沸騰,即便大家都知道這興許是劃江而治的信號,又或許是戰亂再起的標誌,但至少眼前的危機解除,不必整日提心弔膽地過日子了。
在這歡慶的日子,唯江月滿還是老樣子,朝中傾向肅王登基的一黨漸漸多起來,她所應之事就在眼前,人卻又漸漸從朝中隱去了。
是日,她來到公主府前,也不知是如何同門童交涉,竟打動得人真為她去通傳。
蕭冉正在後院的葡萄架下曬太陽,她赤著腳,從藤上摘下一隻紫溜溜的葡萄,聽完了門童的通傳,說:「叫她進來。」
青萍正伴她身側,驚道:「姑娘真要見她,要不我讓人準備一下,就在府里把她拿下!」
蕭冉瞥著她,笑了下,說:「別說這些不著邊的話了,去沏壺茶。」
青萍摸著腦袋走了。
蕭冉慢悠悠地撥著葡萄皮,紫紅色的汁液染了她的指甲,綠悠悠的果肉在陽光下晶瑩剔透。
江月滿進院來,在角落裡自己尋覓了一把椅子,在她對面坐下了。
「看上去你很悠閒。」她打量著蕭冉,注意到對方身上只著了白衫,躺在竹編的搖椅上,見了她也沒有要著履的意思。
蕭冉咬住那顆葡萄,笑得光明燦爛。
「閒人麼,都是如此,難道江大人沒閒過?」她拭淨了手,道:「說說吧,來幹什麼?總不能是特意為了嘲諷我,你現在可不閒了。」
江月滿沉默了一會。
蕭冉頗具耐心地等她,期間青萍給兩人倒了茶。
「我來勸你,不要輕舉妄動。」
江月滿轉了一圈茶杯蓋子,把袖子往下扯了扯,揣起兩隻手,似乎不耐秋涼。
蕭冉一口茶水差點燙到自己的舌頭。
她敲著石桌,笑了:「江大人,我一向不是個多聰明的人,你有話不如直說好了,別叫我被騙了還沾沾自喜,那多難看啊。」
江月滿說:「我沒有騙你,只是提醒你,無論你要做什麼,現在最好都不要做。最好的辦法,就是等上幾個月,等成玉殿下回來。」
蕭冉的笑漸漸斂去了,一雙眼睛像南洋進貢的淡茶色玻璃珠,無比透亮地反射著日頭的光。
「沒別的話了?」她一邊擺弄茶具,一邊閒話似的問。
江月滿瞧著她。
青萍和青瓜在隱秘處旁觀,暗自嘀咕。
「她說什麼意思,蕭大人要做什麼事,我怎麼不知道?」青瓜抓著青萍身後的辮子問。
青萍躲開她,道:「我家姑娘做事,心裡一向有數,你問我,我也不知道。」
蕭冉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,向那邊招手,嚷了一聲:「送客。」
江月滿起身說:「你不信我?」
「我為什麼要信你。」蕭冉支著胳膊趴在桌上看她,無辜又殘忍,「誰知道這是不是你計劃的一環,再說了,江大人不會以為自己真足智多謀到了這個地步,事事都能按你的心意來走吧?」
江月滿無言地抬起頭,見了遠處的大槐樹枝繁葉茂,桂花金燦燦一片,煞是美麗。
「無論你信不信,我都要說一句,這些日子我所做的不過是緩兵之計,你們有你們要做的事,我卻也想竊取一段時間,來保護我珍視的東西。」
蕭冉搭著兩隻腳,眯著眼瞧她。
江月滿不善言辭,拎起袍子,幾度想再說些什麼,最後又都住了口。
她舉步要走,卻聽得身後蕭冉道:「難道…江大人你是慚愧了?」
這句話語氣很玩味,像是手中拿著刀,隨時要以剜出對方的心肺取樂。
「月滿…」蕭冉近似呢喃地喚她的名字,又笑起來,「我還以為你無心無想,不通人意…看來並不是這樣,你懂得多麼多呀,甚至還懂得憐憫我。殿下遠走平城,我孤立無援,不得不嫁給肅王,我猜你不會不知道嫁人對一個女子來說意味著什麼吧?否則,你怎麼如此介懷恪公主和親之事?你也對殿下慚愧,因為你知道,她本可以強行攻城,但偏偏為了上京的百姓,她不願再掀起業火,你利用這一點逼她退兵平城…心裡也很不好受吧。」
蕭冉的語氣比起剖析,更像是在說「你不好受我就很好受」,她晃著腳,笑眯眯道:「不過還是多謝你這番心意了,若月滿你真像旁人所說,是個冷血無情的奇葩,我倒怕了。」
江月滿側目而視。
蕭冉勾著唇,說:「我怕殺不死你呀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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