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她就像裡面的那把刀。」
「所有降臨在她人生里的麻煩和困難,她都會果斷出鞘,迎面解決,她不是一個逃避問題的人,也不會自我懷疑,只有提到你,她會變得有點猶豫和愧疚,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,所以即使我姐姐不說,我也知道,她應該是對你做了不好的事吧。」
傅易沛沒有說話。
因為藉由林晉慈表妹視角看見的林晉慈,讓他憶起了過去的種種。
傅易沛也曾對林晉慈有過類似的感覺,認為她像負劍獨行的刺客,具備鋒銳的力量,但不該那麼形單影隻,很憂傷。
可在誤會湯寧之後,傅易沛發現林晉慈身邊還有比湯寧更親近的男生,他和林晉慈相識更早,情感更深,那個人一直陪在林晉慈身邊,擁有林晉慈安靜之外的聲音和笑容,不那麼形單影隻的林晉慈,也讓傅易沛覺得憂傷。
憂傷與憂傷之間是不一樣的。
傅易沛的沉默讓表妹感到惶恐不安,她惴惴的,忍不住說更多的話來博得傅易沛的心軟。
「我知道,我姐姐可能是做錯了一些事,但是你能不能理解一下?我姐姐她跟其他人不一樣,她從小的成長環境真的很複雜,她能長成現在這樣真的很不容易,換做別的人,別說是獲得現在這些成就了,沒變得抑鬱不振都是好事,心理素質差一點,搞不好早自殺了。」
表妹說:「所以,就算她做了不好的事,希望你不要報復我姐姐,我姐姐其實很可憐的。」
傅易沛才知道表妹先前說了這麼多話,原來是在擔心他會報復林晉慈。
他沒有顯露態度,反而略帶一些質疑,有意去問:「我已經見過你姨夫和姨媽了,你姨媽很有氣質,你姨夫戴著眼鏡,也是儀表堂堂,不像律師倒有幾分書卷氣,他們看起來人都不錯,對林晉慈也很好,不像你說的,成長環境很複雜的樣子。」
傅易沛說出的正確的細節,無形中打消了表妹的戒備,表妹只顧著反駁:「那是現在啊,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!」
「我真的沒有騙你。」表妹著急道,「我姐姐很要強,她是不會說這些事去博同情的,我姐姐她其實有個弟弟……」
這個弟弟一出生就把林家父母所有的關注和愛奪去了。弟弟說話早,認字快,聰明極了。姨媽夏蓉是學美術的,對小表弟的教育很上心,小表弟也很有慧根,四歲就會畫國畫。
那年他們的外婆過壽。
小表弟人還沒有桌子高,踩著凳子畫了一幅鹿鶴同春的祝壽圖。
艷驚四座,從此大家都說,這個孩子是神童。
那幾年,凡有高齡長輩做壽,壓軸戲必是看小神童畫一幅祝壽圖。
壽宴之後,姨媽夏蓉更是不遺餘力把寶貝兒子往神童這個人設上打造,像塑一尊神像一樣,想盡一切辦法為其貼金繪彩。
「宜都有一個在國畫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,我忘記叫什麼了,年輕的時候,曾經受過我外婆家的一點恩惠。一點人情,人家已經還過八百回了。我姨媽當年學美術、上大學、找工作,全都託了人家的關係,我外婆早不許我們再去打擾人家。」
「但我姨媽為了自己的孩子,又上門求老先生指點小表弟,然後逢人總把老先生的名號掛在嘴邊,說老先生也說她的兒子天賦異稟,人家的一番指點,到我姨媽嘴裡就慢慢變成了——老先生許多年不出山,但破例收小表弟當關門弟子了。這事兒,那年還上了宜都當地的報紙。」
聽到最後這句,傅易沛才確定了。
這個老先生是他爺爺傅祺聞。
當年宜都小神童見報一事,讓他父親很不高興,覺得那家人做事太不妥當,就算要為兒子造勢,也該提前打聲招呼。傅易沛的父親還是聽同僚打趣,才知道報紙上登了老父親收了一個五歲的小孩兒當關門弟子的新聞。「著名國畫大師傅祺聞」的字樣,黑體加粗,列於版頭。
傅老先生知情後,輕輕一嘆,並不計較,反過來勸自己的兒子,「也是一片愛子之心罷了。」
表妹繼續說:「我外婆知道後,氣到高血壓犯了住進醫院。我媽帶著我特意趕回去看望。可我姨媽反而怪我外婆,說什麼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,說我外婆孀居多年,不知道怎麼變得這麼冷血,一點都不為子孫後代考慮,到底是一點面子重要,還是外孫的大好前程更重要。」
說著,表妹忽然嘆氣:「其實我姐姐也很有畫畫天賦的。在沒有這個小表弟之前,我姨媽也教過姐姐畫畫,可是有了小表弟之後,姨媽就變了,她說天賦這種東西是老天賞飯,小慈平庸,以後可以學別的,不用在畫畫上耗費時間。」
「我好像從來沒聽林晉慈說過她這個弟弟。」
實則不止從沒提過這個弟弟。如今回想,大學在一起的時候,林晉慈從來沒提過自己的父母家庭,仿佛那是月亮不可窺知的背面,裹挾著秘不外宣的濃重陰影。
表妹咬了咬唇,低聲道:「因為,那個小表弟很早就離開了,就是……去世了,算算有十來年了。可能是早慧夭壽,大家都這樣安慰我姨媽。」
傅易沛問:「那實際呢?」
「我姨媽一直怪我姐姐,因為那天是我姐姐帶小表弟出門才發生意外,所以可想而知,我姨媽很討厭我姐姐,高中三年,不是讓她住校,就是扔去親戚家不管不問,她不想看到我姐姐,好在我姐姐是很獨立很堅強的人。」
「到最近這一兩年,才感覺她和姨媽關係緩和了一些,可能也不是緩和,只是她也懶得計較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