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以為至少你會理解我。我以為我們是一樣的。」裴行川看著他,目光平靜地像一灘死水。「其實這才是你的真實看法。」
溫應慈眼神在兩兄弟之間來回掃視,見狀況不對,軟聲道:「行川,樂樂也沒說什麼。」
裴行樂解釋說:「哥,我沒別的意思……」
「我早該想到。從小到大,動輒被打被罵被羞辱的人是我。被親爸親媽在外面造謠的人是我。從斷奶就被丟在鄉下不管不問的人也是我。」
裴行川提了提嘴角:「大家都偏心你,你自然理解不了為什麼會有人跟父母置氣,記了這麼多年。」
「行川,你這話就太傷人了!」溫應慈緊皺著眉:「我們怎麼就偏心了?我們什麼時候在外面造你的謠,打罵羞辱你了?」
「為什麼你會記不得?對我來說,那些畫面時至今日仍然歷歷在目。為什麼你會不記得?為什麼?!」
還有很多事,從不同人的口中說出,就是天壤之別。面對他們驚愕不解,就好像看神經病的目光,裴行川意識到自己又沒壓制住情緒。深呼吸努力平復,指著裴行樂說:「他哭訴我搶了他的房間他的爸爸媽媽。是你怕他心裡難受,讓我搬出來。說買上下鋪,我們就能分開睡。但是我期待了一年多,你沒買,是因為什麼?」
溫應慈磕巴了一下,「那個時候…那個時候家裡沒錢啊,那時候你爸爸的館子一直在虧錢,外面還背著幾萬塊錢的貸款,媽媽也沒有辦法……」
「沒錢買一千多點的上下鋪,有八千塊錢帶他去矯正牙齒?我在一人寬的長椅上睡了五年,五年!翻身就會從上面掉下來。冬天薄薄一床絲綿被,一夜要凍醒很多次,夏天熱得睡不著。沒有自己的隱私空間,在家只能坐在客廳里,你們來來往往心情不爽張嘴就能罵幾句。」
「被子薄了,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呢?」
「……媽媽,我真的沒有說嗎?」
裴行川放緩語速嘗試溝通,與其說是詰問,不如說是哀求,「我問了,你只說家裡沒有多餘的被子。那被子難道不是裴行樂春秋天的?你給他換下來時,會不知道蓋這床被子冷?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承認曾經做過的事?從來都是,不管發生了什麼事,你們每次都可以因為任何一個選項放棄我。每一次!!」
溫應慈愣了一會,「冷暖自知,我怎麼可能知道你冷。你以前是不聽話,我們打了你…那也是希望你能別走歪路啊,如果父母都不管你,那誰還會管你呢?我們是想讓你走正路啊。」
避重就輕,雞同鴨講。
裴行川看了他們良久,沒有暴跳如雷,沒有再跟之前一樣拼命地想再去爭取些什麼,深深的無力感叫他說不出話,「……有時候,我真覺得你像是外星人。」
這段親情就像蛛網一樣黏膩地纏在身上,想起蜘蛛可怕的面貌,就讓人難受得起雞皮疙瘩,又怕邁開步子時,不小心扯斷了這脆弱的聯繫。他轉身走出了琴房,溫應慈還跟在後面解釋著什麼,可裴行川聽不進去,他想出去透透氣。
看到裴行川拿了外套要出門,溫應慈有些慌了,「你去哪兒?」
裴行樂跟在後面不敢吭聲,感覺自己好像又闖了大禍,急道:「哥,今晚是我不好。你別走好不好。」
「他們偏不偏心,不是你能決定的事。所以我不願跟你計較。」
裴行川回頭瞥向裴行樂,柔和的杏眼從這個角度看去,銳利如刀,「所以你閉嘴。我不想聽到你講話。」
說完,他換好鞋去開門。忽然連同門把手被溫應慈抓住了,「你才剛回家,你又要走!」
裴行川說:「我只是出去轉轉。」
「不行!」
溫應慈以為他又要跟上次一樣,出門就再也不回來了,她緊緊抓著裴行川的手腕,淚水不由自主掉了下來,「行川,你回來媽媽還沒給你做好吃的。媽媽半年都見不著你一面。你為什麼總這樣…你到底想怎麼樣?!」
他們一路從琴房鬧到門口,裴和跟兩位老人聽見爭吵聲面面相覷,老遠聽見外面聲嘶力竭的哭喊聲:
「我怎麼辦,我跟你爸睡長椅吧?我跟你爸出去睡大街好不好?」
溫應慈哭道:「你說沒給你買床,沒給你一個獨立的房間,但是三百一節的琵琶課,我借錢給你繳!當年你弟弟還在讀學前班,把我們給他的早飯錢省下來,放學偷偷去撿廢瓶子攢錢買了你那把椿木琵琶。裴行川!我們對得起你!」
「……我記得…我都記得。」
到最後溫應慈失聲呵斥都帶著哽咽,裴行川覺得自己可能真挺冷血的,低頭看著溫應慈淚流滿面的臉,心裡竟然沒有很大的波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