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英嵐感覺自己頭都要炸了,但職業的敏銳令她的手比大腦行動更快,趁著這一秒鐘的鬆弛,兩手各自一抓,死死扣住了遲衍的兩條手臂。
掌下觸及的肌肉線條結實緊繃,卻比石頭還要冰冷。沈英嵐咬了咬牙,心中更加不安。
就這樣,沈英嵐攥著遲衍的胳膊,解昭鉗制著遲衍的手指——並用牙口鎖住了他的手腕。僵持了大約幾分鐘,空氣仿佛都要凍住。
終於,沈英嵐感覺手心下的觸感漸漸升溫,恢復到人類正常的體溫。
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從遲衍身體上抽離,帶著某種不情不願的怨恨。
失去力量來源的雙手靜靜垂落。
遲衍雙眼依然緊閉,晃了兩下,半死不活地滑進解昭懷裡。
…
他們合力把半死不活的遲衍抬上床,檢查了幾遍確認還有呼吸和脈搏之後,留解昭守在床邊,沈英嵐出去給蔣霆等人報信,順便把村民們全喊起來。
作為唯一在死神絞繩下倖存的人,遲衍的證詞將有舉足輕重的作用,有必要讓活在恐懼中的村民們了解一下。
就等他醒過來了。
門半開著,有微弱的風滲進來,煤油燈的焰頭搖搖晃晃,將床上床下兩人的影子拉長又重疊,像兩道扭曲纏繞的煙霧,至死方休。
解昭盯著遲衍手腕上的兩道血咬痕發了會兒呆,思索這貨醒來的時候,會說點什麼,也不知道他對這場兵荒馬亂的生命保衛戰有沒有記憶。
而那些之前沒時間細想就下意識完成的動作,和那些近乎瘋狂卻未來得及宣之於口的念頭,當情緒恢復穩定後回想起來,就會顯得突兀,且令人心跳。
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?
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對遲衍的態度從最初覺得此人有病,到現在願意為這個人做任何事。
為他死,當然可以。
……為他活著,也可以。
已經很難說清了。提出這個問題的同時,解昭腦海里走馬燈似的出現了好幾個不同的場景:
白色燈塔,細沙,藥瓶。
宮廷戲台,農夫,鮮血。
地下營地,午夜,燭火。
二樓窗邊,鏡子,「我在」。
我在。
我在。
有什麼東西在心裡碎掉了,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,隨後是鋪天蓋地的海嘯。
但他抬起頭卻發現,一切太平,長夜無聲,床上的人依然昏睡不醒。
解昭莫名其妙地發出了一聲低低的笑,抬手在前額敲了兩下,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,像個二逼。
他看了昏迷不醒的遲衍一眼,又低下頭,盯著自己的雙手,剛剛在跟附著於遲衍身上的那股神秘力量焦灼對峙的時候,掌心因為長時間用力而充血發紅,虎口和手背上泛著觸目驚心的青瘢,都是拜床上那位睡美人的九陰白骨爪所賜。
解昭的目光落在虎口處的痕跡,決定暫時忽略腦內多巴胺的橫衝直撞,開始捋這個夜晚發生的事情。
最重要的問題是,夢裡的面具少年是什麼人?
當然,對方極有可能根本不是人。
如果「他」就是村民口中談之色變的魔鬼,為什麼會放過原定目標,轉頭來攻擊他們這些剛剛露面不到的外鄉人?
難道說「他」怨恨的並不是村民本身,而是純粹以恐怖屠殺為樂的無差別殺人麼?
可是「他」在夢境中與解昭對話的時候,看起來還沒瘋狂到這地步。
另一種可能,是為了殺雞儆猴,挑一個驅魔師獻祭,以此證明羅克曼村的村民試圖尋找外援是愚蠢且徒勞的行為,以此進行更深層次的精神恐嚇。
這一點倒是在恐怖片中常有印證。
被男女主請來做法驅邪的巫師、神父、驅魔人……他們出場時的名頭有多響亮,死得就有多快。通常作用是給主角們希望,再讓他們狠狠絕望。
那麼問題是,「他」為什麼偏偏選中遲衍當這個「雞」呢?
以及,「他」如果打定主意要遲衍死,又為什麼會在這時候侵入解昭的夢境,看似友善地替他解決了心魔。
甚至打著見面禮的名義,願意鬆開幾乎已經栓死在遲衍脖子上的絞繩。
解昭直覺,如果不是因為答應了面具少年的交易,他醒不過來。
又或者是他想太多,魔鬼本來就是以戲耍人類為樂。它們酷愛打賭,這個也不例外。
解昭想起夢裡詭異的交易。
報酬他已經拿到了,是遲衍的生還。
不久的將來,需要他支付一筆起碼等額的謝禮。
可是他身上有什麼東西,和遲衍的生命同等重要?
解昭哼笑一聲,心說沒有,這就是筆賠本買賣,你恐怕要失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