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話落下,顧蜻游再也沒有辦法沉默了,她側過身子,動了一下嘴唇:「……進來吧。」
溫勝寒依言踏入了這一小方地。
顧蜻游一直低著頭沒有看他,默不作聲地換鞋。
自她搬進來之後,這個小公寓從未有異性到訪過,她彎腰從鞋櫃了翻了許久,才找到一雙碼數勉強大一點的棉拖,放到他腳邊。
做完這些,她也不招呼他坐下,就借著煮水泡茶的由頭,直接鑽進了廚房。
溫勝寒看了一眼她略帶緊繃的背影,又低頭看了腳邊那雙明顯與自己腳型不匹配的鞋子幾秒,最後還是彎腰把鞋子換了。
然後,他環視四周,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小而溫馨的空間。
與他黑白灰為主色調的公寓裝修不同,這裡運用了大量的原木元素。
胡桃木色的圓形茶几和斗櫃占據主要空間,搭配黑色的軟沙發,地上鋪了柔軟的黑白棋格地毯,沙發一側矗立著典型的紅色包浩斯風格的蘑菇落地燈,正散發出淡黃的暖色光,也是目前全屋的光線來源。斗柜上放了一盆郁郁青青的常春藤,難得的是在深秋還活得如此鮮活,另一邊的角落裡,又放置了一盆已經開背的老樁龜背竹。
廚房裡傳出嘩啦啦的水流聲,還有熱水壺中氣泡翻滾的聲音,淺淡的光從一側的百葉窗中照射進來,給顧蜻游的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。
她很瘦,比幾年前還要瘦上幾分,一頭微卷的頭髮披在背後,染成淺栗色,給人的感覺溫婉成熟了許多,但溫勝寒知道,這軀瘦小的身體內,蘊藏著多麼堅韌的力量。
顧蜻游心神不寧地清洗著茶具,冰涼的水澆在手上,似乎能把骨頭也凍傷,但她卻渾然不覺,每一分注意力都被身後那人的一呼一吸所牽制。
熱水壺發出滴的一聲提示音,滾滾熱氣從壺口中冒出,顧蜻游努力拉回自己的注意力,提起熱水壺將熱水倒進玻璃盆,燙一燙洗好的茶具。
正在她準備把茶具從玻璃盆中取出來時,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,顧蜻游的手一抖,杯子重新落入水盆中,滾燙的水花四濺,彈射到她的手背上。
顧蜻游下意識地痛呼了一聲,下一刻,那股熟悉的雪松香圍攏過來,一隻溫厚的大手從旁邊伸過來,握住了她被燙紅的手,立刻遞到了水龍頭下沖洗降溫。
這個姿勢就像是他從身後環抱著她,清淺的呼吸落在她的發間,溫勝寒的氣息瞬間占據了她所有心魂。
「疼嗎?」他溫柔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。
不知道為什麼,原本還能維持情緒的穩定,現在顧蜻游卻瞬間紅了眼框。
她猛地抽回了那隻被他握住的手,從水流下收了回來。
白皙的手背上一片通紅,也不知道是被燙的還是被凍的,或許是水流太快的原因,皮膚微微發麻,短暫失去了知覺。
溫勝寒不過怔愣了片刻,就回過了神,緩緩對上她通紅的雙眼。
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中蓄滿了眼淚,但卻倔強地沒有落下一滴,眼前女孩兒滿眼悲傷地看著他,就連鼻尖都透出淡淡的紅色。
溫勝寒在心中落下了一聲嘆息,他道:「那天在門外的人,真的是你。」
他的話音剛落,顧蜻游的眼淚就直直地墜了下來,沒入胸前深色的毛衣,她緊緊地盯著他的臉,雙眼中陳雜著濃重的悲傷和痛苦,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:「溫勝寒,你憑什麼呢?」
溫勝寒臉上的表情一頓。
「你憑什麼不告訴我,就擅自替我做了決定?」
「你憑什麼認為,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?憑什麼認為,我就不能和你共苦?」
「你憑什麼,這麼看不起我……」
顧蜻游淚流滿面,幾乎是哽咽著質問。
溫勝寒看著她的眼淚,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慌亂起來,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臉:「蜻游,我……」
顧蜻游頭一偏,躲開了。
初初聽到他生病的消息時,她自責,愧疚,痛苦,當他說出是因為不想耽誤她而選擇拒絕她時,她覺得荒謬,覺得好笑,最後是憤怒。
沒想到當年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,不是他不愛她,也不是她不夠資格,僅僅是因為他自以為是地認為放手是對她最好的結果。
她不敢想,如果他當初沒有熬過來,四年後的今天,她面對的將是多麼嚴重的滅頂之災。
她沒辦法接受。
她沒辦法原諒他的自作主張。
她回頭,緊緊地盯著他的臉,抽噎著說道:「溫勝寒,你真的,好卑鄙。」
這話說完,溫勝寒上前了一步,直接把她抱進了懷裡。
他心如刀割,啞著嗓子道:「對不起。」
顧蜻游閉上了眼,心臟上像是破了一個洞,悲傷源源不斷地從裡面湧出。
毛衣的絨毛擦在顧蜻游的臉上,帶來微癢的痛意,顧蜻游再也壓抑不住,放任自己靠在他懷裡放聲哭了出來。
溫勝寒伸手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她的頭髮,嘴裡不停地重複著一句又一句「對不起」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顧蜻游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,溫勝寒聽到懷裡傳來她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:「溫勝寒,你讓我怎麼接受你?因為我也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。」
話音落下,他的身子一僵。
過了好一會後,他小聲應道:「嗯。」
顧蜻游沉默了兩秒,又道:「我沒辦法接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