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先代替兒子,給呂祿賠罪,給建成侯府賠罪,繼而低聲道:「臣明早就將酈寄送去封地,充作旁支,一輩子不能回到長安。」
呂雉輕嗯一聲,似笑非笑道:「幸而酈寄沒有真正地見到兵符土印,否則哀家的侄兒怕是洗不清了。」
又對營陵侯道:「呂祿住的地方,還用查麼?」
一席話說得兩人面紅耳赤,連說不敢。
營陵侯不久之前,因為皇帝種田的事被禁止進宮,而今剛剛解禁又胡亂地告狀,可謂是過了度。呂雉冷淡地對他道:「回府好好反省。做人如同做事,切不可一驚一乍,譬如彈劾檢舉,先查證了再來,你可明白?」
營陵侯恨不能打個地洞鑽下去:「……諾。」
對於徹侯二代們而言,他們做錯了事,萬萬沒想到會進宮一回,也沒想到竟是如此驚心動魄,更沒想到從頭至尾都被酈寄牽著鼻子走。惱羞成怒有,後悔也有,離開的時候,他們再次被摁頭向呂祿道歉,一個個似鬥敗的落湯雞,仿佛窺見了回到府中的命運。
——挨打。
所有人都告退了,只留下建成侯府的父子三人。
不必太后挽留,他們自覺地站在原地,回過神來才發現,背後早已被冷汗浸透了。
驚怒、後怕的情緒依舊留在骨子裡,幸虧呂釋之是儒將,而非樊噲那樣的類型,否則還不得衝上去給酈商一拳。
只除了呂祿,他早已被淚水泡醃了,不能算。
回想方才的事,建成侯從心底浮現憂慮,連手邊的漿水都不願意喝了:「太后……」
劉越蹭回到母后身邊,小手給她揉按太陽穴,態度專注又認真。
呂雉熨帖極了,心底的冷凝慢慢驅散,她輕聲回:「我都知道。」
一個半大少年,想讓她的哥哥侄兒去死,身後有沒有曲周侯的影子,都不重要了。放眼朝中,乃至天下,又有多少這樣的臣子?只會多,不會少,一開始就存在。
今日之事,誰都覺得荒唐,可何嘗不是給她提醒。
可笑得悚然。
有些人尚需敲打,說來說去,不過是平衡之術罷了,否則叫人看輕了她。
見妹妹心下有數,呂釋之便不再多言。呂雉斟酌片刻,嗓音和緩:「哀家以為,最要好好教的是祿兒。」
呂釋之沉默了一小會:「太后英明,臣也這麼認為。」
被黑氣環繞的呂祿擦擦眼睛,心下一涼。
兄妹倆達成共識,更多的,呂雉也不欲再說。聽了這麼一場大戲,終是有驚無險,二哥想必也累了,她道:「先帶祿兒回府吧,則兒明日再來宮中當值,不急於一時」
呂釋之點頭應是。
不必長子給他暗示,他看著劉越,眼神柔和了不止一點:「臣得感激梁王殿下對呂祿的關照……」
「瞧二哥說的,有什麼關照不關照?若祿兒真的做錯事,越兒會把他掰回來。」呂雉笑道,「你是越兒的舅父,稱呼卻聽著生疏。」
劉越煞有介事地「嗯」了一聲。
呂釋之也笑,當即道:「不生疏,不生疏,舅舅要謝謝我們越兒。」
呂祿在一旁慢慢點頭。方才他哭得太狠,如今還緩不過來,動作都有些機械化,轉過身的時候,被門檻給絆倒了。
呂釋之眉心一跳,當做沒看見。呂則猶豫一瞬,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,就見弟弟像不倒翁似的,搖搖晃晃站起來。
呂祿紅腫著一雙眼,跟著父兄回府了。
建成侯夫人心疼壞了,叫廚房做上豐盛的晚膳,正欲詢問怎麼回事,怎麼踏秋踏到長樂宮去了,回頭一看,丈夫和長子消失了蹤影。
呂則心裡七上八下,候在書房外面,只待揭開最後的「大獎」。
他暗暗保佑,希望父親的猜測不會成真。保佑著保佑著,呂釋之走出書房,面沉如水,儒雅面龐失了風度,罕見地猙獰起來:「他娘的,兵符變動了位置。」
呂則沉默了,他面龐一抽,升起同仇敵愾之心。
就差一點點,一家人就他娘的死一塊了!
呂則抬腳沖向呂祿的臥房,陰沉沉地問:「土印到底雕沒雕?最後去了哪裡?你究竟向大哥隱瞞了多少,如實招來。」
呂祿一張自閉的臉,慢慢地,慢慢地化作驚恐。
當晚,無數徹侯府邸響起殺豬似的哭嚎,大半個戚里都驚動了。
其中,當數建成侯府哭得最響,粗略統計,下手者有男有女,而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是挨打者的求救聲,餘音繞樑,延綿不絕,仔細聽去竟是執念深重。
他哭嚎著:「大王……大王……嗚嗚我要大王——」
劉越夜半打了個噴嚏,睡意朦朧地坐起。
待胳膊肘的冷意散去,他皺起眉,翻身睡下,把被子拉高了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