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驀然抬起頭,周勃懷疑自己聽錯了,張口結舌半晌:「陛下……」
「朕還沒死呢!你們焉敢不聽從?!」劉邦指著床頭的斬白蛇劍,「就算朕死了,此劍如朕親臨!退下吧,今晚就出發。」
不多時,陳平周勃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宮,望向滎陽的方向,又回望巍峨高聳的永壽殿。
周勃悶聲問:「我們走?」
陳平頷首:「我們走。」
……
翌日,劉邦依舊精神抖擻,面色越發紅潤,仿佛忘卻了昨日吩咐周勃陳平的差事。
他有滿肚子話和皇后說,於是也不折騰別人了,只叫人請皇后過來。
呂雉來得很快。她衣裝輕簡,站在劉邦床前,頗有些居高臨下之態,繼而緩緩坐到榻邊。
「昨夜我夢見了周呂侯,他說在地底寂寞,叫我陪陪他。」劉邦感慨道,「一晃五年過去,我也想他了。」
呂雉眼底毫無波動,靜靜聽他說著話。
叨叨了一會兒從前,劉邦忽而嘆道:「娥姁啊,盈兒還小,需要母親幫扶,我把他交到你手上了。魯元……要是張敖對魯元不好,千萬別輕饒他。還有越兒,越兒一向與你最親,朕看了都眼熱,可惜,父皇看不到他長大的那一天了……」
他從枕下摸出一個條形木匣,遞給她:「這是一份關於梁王的密旨,朕已叫石渠閣記了檔,等適合的時機一到,就打開吧。」
關於梁王的密旨?
呂雉面色平靜,手卻輕微一顫。
見她接過,劉邦點點頭,欣慰地笑起來。
忽然想到了什麼,他抓住妻子的手,極為迫切道:「皇后,要是越兒長大了,議親了,你得第一個考慮汾陰侯的女兒。周昌可是第一個和朕提的,記住了嗎??」
凡事講求一個先來後到,誰叫周昌有著慧眼。只要這姑娘長得不醜,他做主許給小兒子了!
呂雉:「……」
她平靜的面色有些破裂,都命不久矣了,怎麼還想著這些東西?
她掙開手,卻見劉邦雙目灼灼地盯著她,大有不答應不罷休的架勢,思慮片刻,微微笑了起來:「我聽陛下的。」
考慮歸考慮,得讓越兒喜歡才是。
劉邦高興得連聲說好,至此,像是精力耗光一般,面色也不再紅潤,無力地、緩慢地閉上了眼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。皇后的聲音像從天邊傳來:「請陛下教我,蕭丞相之後,該換誰接替丞相?」
劉邦含糊道:「曹參……」
「曹參之後呢?」
「王陵和陳平可以。只不過王陵太直,有時候腦子不大靈光,陳平太靈活,掌控全局還是差了一點……」
呂雉坐在榻前,若有所思,緊接著頷首:「再之後呢?」
劉邦不耐煩了:「之後的事,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。管得少才能活——」的久。
含糊的話音未落,一個硬邦邦的枕頭「砰」一聲砸下來,痛得他「嗷」一聲驚醒,呂雉拿開枕頭,只覺積蓄多年的惡氣散了一散:「陛下被夢魘著了,我幫你醒來。」
「……」劉邦瞪著她,伸出顫抖的手指,「你,你……」
呂雉柔聲說:「您繼續睡,明日一早,我再次前來永壽殿守著您。」
劉邦只覺心口發涼,想說一句放肆,終是眼睜睜地看著呂雉轉身,一步一步往殿外而去。
仿佛落幕的太陽,親眼見到新輝煌的誕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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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椒房殿,呂雉問大長秋:「越兒睡下了嗎?」
「睡下了,還問臣母后什麼時候回來。」大長秋替她寬衣,一邊輕聲回。
呂雉的眉眼漾起柔和,本想換一身衣裳,再去瞧一瞧胖兒子,終是遣退宮人,坐在梳妝鏡前,慢慢將密匣打開。
裡邊盛著兩道詔書,蓋了劉邦所有能蓋的印,她怔愣許久,眼底亮光愈來愈盛,接著閉了閉眼,「啪」一下合上木匣。
呂雉起身,準備木匣藏在椒房殿最深最隱秘的地方。
轉念一想,再過幾天,她若搬去皇太后所居的長信宮中,木匣也要跟著搬家了。
四顧椒房殿的陳設,這裡以後應當再不常來。她得給越兒挑出最寬敞最舒適的新屋子,既能練武,又能與玩伴玩耍,要是再大一些,搬去永壽殿怎麼樣?
又覺得不好,那裡劉邦住過,日後再挑一個。